马车外再是听不见一丁点声音，只余沉寂，女子神色凝重定定坐着，只是一手紧紧搂着缩在她怀里的孩子，并不愿去揣测此刻的外面的沉寂代表什么，混乱的思绪中只是一心想着，她要保护好长宁，定不会让人伤害他、也决计不会让人将他送往大周，那个一生自己都不愿回想起的地方。
一股冷冽寒风随着马车帐帷掀起而涌进，也不知是看见来人、亦是这股寒意，令慕容心不觉身子一颤，周身一阵颤栗间，凤初依已坐于一旁，朝着依偎在她怀里的孩子招手，柔声唤道“长宁，去找瑞姑姑可好，她会带你去见皇兄。”
女子神色凛然间，一把挥开她的手“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凤初依将手收回，唇角一勾，逸出一声轻浅笑意“我绝无伤害他之意，只是许久未见想与你好好叙叙旧，你若不怕长宁知晓，大可让他留下，或许他听完我的话会愿意前往大周，你想拦只怕也是拦不住。。”
“娘，我愿意为了爹爹前往大周为质子。。”长宁那双灵动的眼眸一转望向凤初依、复又转移到她的身上，仰首看着她愈发沉重的神情，并不知其中缘由的他，稚嫩的声音中透着坚定。
慕容心低首望向长宁，为何此刻看来竟觉得他像极了那人，胸口悲愤之意渐起，拥着他肩头的手缓缓松开“长宁，去找芳瑞姑姑吧，在外面等着娘亲。”
“好，长宁就在外面等着娘。”长宁瞥见她的神色，乖巧应道这句便从她怀里起身朝外而去，掀帘下了马车。
凤初依渐渐将目光自长宁身上收回，声音毫无起伏令人辩不出她的情绪，“不愧是他的孩子，长宁眉眼间与承宣帝倒是颇为相像，不知皇兄每次看见这孩子，心中是何滋味。”
一句“承宣帝”似突然重重击打在她的心间，七年来初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那人，尘封在心底深处甚至自以为已经遗忘的那段往事，却突然涌上似历历在目，竟连那人的样子也一并浮现在脑海中，更是让她心绪不宁，见她启唇欲言，忙沉声打断她道“你有话直说便是，说完请你即刻离开，我不想见你。”
“那我便直言不讳，明日你便以祈国辰妃的名义随长宁一同前往大周吧，无论你愿还是不愿，明日一早长宁都会被送往大周，你是他的生母又岂会忍心他独自前往大周为质子，再者若是你留在大周，皇兄再无任何顾虑，即便是为了你也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打赢那场天下之争。”
“七年前你如何对我，我可以不去计较，为何今日依旧如此，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实在不解，你何故如此恨我？”慕容心一双眸子冷然看她，陡然扬声间夹杂着愤恨，微颤的指尖已是不由紧握，七年来，栖梧宫内安稳、平静的生活已渐渐抹平了她心底所有的伤痛与仇恨，甚至连性子少了那份倔强也变得平和、恬淡，甚至她已不愿去回想仇恨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滋味，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清晰知道自己是怨怼她的、恨她的，同身为女子，为何她始终不愿放过她，要一而再的相逼于她。
她不语、缓缓低首间，一手轻扯起袖袍露出另一只戴着绛紫细绢手护的素手，一把扯下那手护时，莹白纤细的纤纤玉指一览无余之际，小指处残缺的两截断指令人不忍直视，略抬眼眸瞥了一眼她略显惊愕的神情，淡淡叙述间似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七年前，只因我设计引你前去法场亲眼目睹慕容氏一族被诛杀，他生平第一次动手、用尽全力打了我一巴掌，再后来他知晓是我与承宣帝合谋，引了李湛前去带你回宫、也是我暗中截取了李元贞给予他的密信，隐瞒了他关于你在宫中一切的消息、以及……”
说至这句时，她语气一滞神情也极不自然似在掩饰着什么，片刻的停滞后，复启唇时已是如初“以及其余种种皆是我所为，他曾对我父亲许诺此生定会如兄长般爱我、护我，可就在栖梧宫走水，他前去救你出宫的那一日，只因我伤了你，他手中的剑直指于我，终究他念及我父亲的恩情并未杀我，只是任凭我如何求他，他再是不愿让我追随在他身边，直至我自断两指，他终究心下不忍再不提让我离开之事，我爱慕他多年，因了他，我家破人亡、落得孤身一人，为了助他将来一统天下，不惜前往大周为妃、委身于我并不爱的男子，可他忘了嫱儿之后，便又将你放在心尖去爱，甚至为了你不惜忘了天下大业，如果你是我，你会恨吗？”
凤初依那张绝色容颜的脸上弧度渐渐张扬开来，目光轻轻飘落至她身上，似噙着笑、只是那笑隐在那双幽深美眸中，却是深不见底的，令她心惊的何止是此时她那双眸子，更是由她口中娓娓道来的这些、她并不知、甚至从未听过的真相，对于初辰、除了在她面前表露出的温柔，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所从未见过的、所不了解的？
慕容心不禁启唇问道“你们不是兄妹？”
“我的父亲曾是祈国的骁骑营统领，那一年，他六岁独居于寒霜殿内，是祈国宫内最为落魄的皇子，父亲却执意收他为徒，常常在夜里偷偷前往传授他武艺，他便成了我的师兄，那年，他奔赴战场，大周承宣帝继位，按例祈国不仅会派使臣前去恭贺、更会送去公主与大周和亲，然先帝之女中并无适龄公主可以远嫁，只因了父亲那一句相问，为了你师兄的天下大业、你是否愿前往大周？最终我便成了先帝的义女-昭华公主，我终究未等到他回来，便随着当时的太子、前往大周成为承宣帝的昭仪，承欢殿内，我婉转承恩、终求得“辰”字为封号，也是因着他的名字有个“辰”字，我时常爱穿一袭紫衣、亦是因了他，殊不知他却是因着嫱儿喜欢那绛紫之色……”
她始终低垂着头、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声音已不复先前的清明、语中也多了些许怅然之意，却在沉寂片刻后，仰首看她时已是满目的歉疚之色“七年前我不会容你留在他身边、如今这样的局面同样不会，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为了他，我只能再自私一次无法顾及太多，明日一早你必须随着长宁一同前往大周。”
听到此处，慕容心直直盯着她满是歉疚之色的眸，紧握成拳的手不由暗暗用力“他不会应允、我也定不会再让长宁回到那紫禁，不会让我孩子陷入那宫闱是非中。”
“若师兄知道以此来换取祈国的生机定是不会应允，可他如今不会知晓，待他醒来之时只怕你与长宁已经离开祈国前往大周，他护了你七年、给予你和长宁一个安稳的家，你又可曾知道他因了你所承受的是什么？是朝臣的舆论、子嗣的凋零、后妃的怨怼，而这七年内，你又曾为他做过什么？是全心全意的爱他亦或是尽心做他的好妻子，都不是，他的妻子、昔日陈国的公主、今日祈国的皇后，此刻正跪在那漫天飘雪的宫道上，为了他、为了祈国的生死存亡而祈求你们母子，而他曾不止一次不惜以身相护的女子，在祈国生死存亡之际、竟要弃他而去，一心挂念的只是自己的安危，慕容心，我未曾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自私、忘恩负义、冷漠无情之人。”
面对她的责难、以及似夹杂着愤恨唤出她的名字，慕容心却是含笑落下泪来，泪水自眼眶滑过脸颊溢至唇里，他一向说她聪慧、可何故这一次却是愚蠢至极，只是一味的暗自伤神，丝毫未体会到他的用心，他费心至此只为了让她弃他而去、以后和长宁过安稳的日子，而她说得对，她的确自私，当年为了保护长宁而选择了他，七年来她却从不曾为他做过什么，一颗残缺不全的心做不到全心全意去爱他，亦还不曾成为他的妻子……
见她静默不语、凤初依唯恐她仍是不愿，几次的接触对这个女子已是知晓她的决绝，若她不愿、只怕逼得太急她是宁愿一死也不愿依他所言，而从她方才看见她的断指、以及凝听那段往事间那有所动容的神情已是知晓，她最大的弱点除了长宁、亦还有心软，定神缓缓开口道“你在栖梧宫内过了七年平淡、却最为幸福的日子，可有曾想到以往的一些故人在这七年又是何种光景，例如。李元贞、你的兄长慕容谨……他们你可都忘了？”
“王爷……哥哥。。”她乍然自凤初依口中听闻这些曾于她十分熟悉、又略有些陌生的名字，不禁喃喃唤道，离开上京时刻意选择遗忘那段过往与伤痛、连他们都一并掩藏在内心深处不愿去提及，念及慕容谨，倏然抬眸看她，惶急问道“你方才提到慕容谨，我哥哥他没死？”
“并没有，这七年来他一直被人藏在上京某一处。”她眉目间流露出惋惜之色，又道“只是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还有李元贞，大周尊贵的安亲王，曾经征战赫岭、威名远播那般英姿俊逸、令多少女子思慕，七年来却是饱受煎熬、下半生只怕连行走自如也是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