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宣十一年一月下旬,大周国都 上京
回到上京这一日,一改连日来的春雨连绵,天空骤然放晴、云淡风轻,慕容心静坐于车辇之内,抑制思绪不去听那街道上传来的喧哗、熙攘声,那陌生又熟悉的浓浓京味、小贩的叫卖声,仍是不时传入耳中,尽管边境两军交战,上京作为大周的国都,仍是幼年时记忆中的景象,依旧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约莫估算着路程应是快到了,她素手微颤掀起雕花小窗的锦帘,平静的眸子透过雕花小窗遥望远处,方一触到那处年久失修、落败的门第,双手不禁猛地攥住那雕花木纹,恨不得即刻下了马车飞奔前去,可终究只能随着车辇驶向紫禁,看着那处记忆中最为安稳的地方,渐渐消逝在视线中。
女子紧攥着车框的素手无力垂下,紧绷着的身子顿时无力疲软向后靠去,终是不愿去逃避,原来世间许多伤痛,并非随着时间流逝可以治愈,七年来,随着时间的加深只是让那段痛苦不堪的过往更深的驻扎在心底,放不下、却也是挥之不去。
车辇载着她又缓缓驶入紫禁,甫下了轿辇,华光潋滟间女子一身后妃的装扮,宫装高髻立于那长长的白玉阶梯下,眺望着庄严雄伟的文政殿,那便是大周历代君王、临朝议政之殿,七年后,再回来这紫禁,今日,世人皆知她已是祈国的辰妃。
自高高阶梯上一重重传来内侍尖细的传召声“传祈国辰妃、大皇子觐见圣驾。”
芳瑞独立于那玉石阶梯尽头处,只能目送着她一手牵着长宁缓步踏上阶梯往文政殿而去,一步步踏上阶梯而去、步子却是虚浮无力的,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畏惧什么,走的再是慢终是会走到尽头,极目处依稀可见,十二扇朱漆殿门开启,文政殿内光影绰绰,立满了身穿官服、铠甲的文武百官,而那人应是戴着冠冕、一身帝王朝服坐于那金雕龙椅之上。
慕容心步子一顿,缓缓轻言“有娘亲在,长宁无需害怕。”
原以为那人与长宁此生都不会相见,又有谁会料到,今日他们父子初次相见竟是在这朝堂之上,他是大周九五之尊的承宣帝,长宁却是以敌国质子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相见不相识亦不会相亲,或许从她生下长宁那刻起,便已经注定此生她与那人定会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直至生命的尽头,无论她是否愿意承认,长宁始终是她与那人的孩子。
长宁昂首立于她身侧,言语间已是少了栖梧宫内的稚气多了沉稳“孩儿乃是祈国皇子,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祈国,定不会有令娘和爹爹失望。”
“好”自唇中吐出这个字,女子明眸皓齿的容颜上神色平静终是昂然迈步往殿内行去,拢于袖中的素手指尖深深刺入手心,今天她已是祈国辰妃,又有何所惧。
“祈国辰妃、大皇子到”
随着立于殿前的内侍扯着嗓子高喝出声,在众多殿外林立的宫人、禁军内侍以及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慕容心牵着长宁缓缓踏入文政殿,一步步往殿中行去,众人的目光或有惊诧、戏谑、更多的是鄙夷与不屑,面前的女人与孩子不过是启元帝无力抵抗大周的进攻,为表臣服之心送来的人质而已,也意味着启元帝早已为了江山将这母子二人舍弃。
行至文政殿中间驻步,虽想极力无视眸中的一切,却仍是眸光凝住,看见那人头戴冠冕、身穿玄色十二章龙纹朝服,风姿雄伟端然坐于龙椅之上,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串令她看不清他的容颜,一如她有流苏遮面、他亦是看不见她的颜,从未见过那人临朝听政的样子,却不想是那般气宇卓绝、风度气魄尽显帝王睥睨天下之势……
立于身旁的长宁察觉到她的失神,掩于广袖下相携的手不禁轻晃她的素手,以示提醒,慕容心旋即拢回心神,缓缓垂下眼睑,启唇朗朗道“祈国辰妃携皇子拜见大周皇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落,广袖轻扬间她已是与长宁屈膝跪拜行礼,若是以往她宁死也定不愿再向那人屈膝,可今日她只能时刻提醒自己,她的身份已是祈国的辰妃,祈国辰妃与那人从未相识过,也从未来过大周,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初辰,那个守护了她多年的男子。
文政殿中鸦雀无声,看似寂静的朝堂之上实则却是人心各异、暗流涌动,已是承宣十一年当今丞相仍是萧文远,只要太后一日健在,他的女儿仍是那后宫之主,他仍是当朝国丈、当今皇上的嫡亲舅父,尽管那女子有流苏遮面、只那一眼仍是看出来那身形、那声音像极了已仙逝多年的元贵妃,就连那祈国皇子眉目间也隐隐似有些皇上儿时的影子,一个大胆的揣测自心间一闪而过,心头剧烈一颤,若真是那人,只怕萧氏一族的富贵荣华便已是到头了。
“退朝”端坐于龙椅上的李元忆,直直凝目跪于殿中那抹熟悉的身影,平静的面容下压抑着所有的情绪,自唇中吐出这二字来。
时隔七年之久,听到他的声音,慕容心看似淡漠如水的面容下仍是能感觉到心口一颤,这一颤,似久久不能平复缓不过神来,亦不知满朝的群臣是何时悉数退去。
“顺子,将祈国皇子带往北苑安置。”直至那低沉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才是发觉玄色袍裾映入眼角,他这般近伫立于她面前,近到那龙涎香已是萦绕在鼻端。
“本宫奏请大周皇帝,皇子年幼又初至上京,请大周皇帝恩准本宫与皇子一同前往北苑。”她低低垂首间,刻意压低嗓音奏请,已是在紫禁之内不同于祈国的皇宫,长宁不过才七岁,她又怎会放心让他一人孤身前往北苑居住。
即便低垂着身子也是能感觉一道冷冽目光直射于她身上,或许说自始至终那目光便紧锁于她身上、从未离开过,他认出她来了吗?可今时今日她的身份是祈国辰妃,即便是来大周为质子,启元帝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与他也再无任何关系。
“朕自有安排,带他下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平缓不辨喜怒。
手执拂尘躬立于一旁的顺公公忙会意上前,尖细的嗓音想起,对着长宁语意恭敬,将他从地上扶起“皇子殿下,随老奴前往北苑吧。”
“是”长宁虽满心担忧于她,仍是恭顺应道,转身之际对她恭敬行了一礼,清脆的声音带着沉稳仍显稚嫩“母妃不必忧心,孩儿自会好好照顾自己,只是日后孩儿不能在你身边尽孝还请母妃多多保重身子。”
“长宁”她惶急转身唤出他的名字,已是看着他和顺公公往文政殿外行去,她的长宁,自出生至今还从未和她分开过,这一次,生生令她尝到母子分离之痛的仍是那人。
慕容心尚未回过身来,只觉胳膊上一阵力道传来跪立于地的身子已被一人拽起紧紧扣入怀里,本能的反应过来伸手用力想去推开他,却发现无法撼动他半分,可她此生再是不愿被他拥入怀里,时隔七年,心里的伤痛仍是未减少半分,若不是迫不得已,她再是不愿与他相见。
空荡荡的文政殿内,光影交错间,寂静如死,拥她入怀之人忽然出声唤道“心儿”
这一声“心儿”低徊、动人,深情款款中似还蕴着难以言喻的痛楚,随着那声低唤,往事不受控制般一幕幕浮上眼前,随之而来的痛楚似也一并将她侵袭,再次让她尝到心痛的无以复加。
他身穿帝王冠服紧扣她入怀,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串随着她的挣扎不时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点点沁人冰凉袭来,令她愈发清醒自知,语中含怒冷冽说道“本宫乃是祈国辰妃,还请大周皇帝自重,为本宫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勿要在羞辱本宫。”
“辰妃……”他的声音一改方才的低徊已是冰冷,将她松开些许一臂仍将她扣在怀里,袖袍一挥扬手已扯下她别在两边额角掩面的流苏坠纱帘,有白玉珠串相隔仍是无法看清他的脸、此刻的神情,她的容颜却是再无任何遮掩清晰映入他的眼中。
“你究竟是朕的元贵妃、还是启元帝的辰妃?”他问出这句,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温润缓缓轻柔抚上她的腮
慕容心被他紧扣在怀里,身子因着腮上他指尖传来的温热一阵僵硬,那么近隔着白玉珠串凝视着他的脸,唇角一勾双颊上绽开那妩媚笑靥来,就连眸底都含了丝丝魅人、妩媚妖娆的笑“本宫乃是祈国人士,从未来过大周又怎会是大周皇帝的元贵妃,本宫自是启元帝的辰妃。”
祈国的装扮本就与大周不同,盛装间更显女子风情,今日觐见圣驾按品正装,自是匀面勾画浓妆、檀色樱唇,这样妩媚妖娆、魅惑人心的笑意,定不会出现在昔日身为世家女子的慕容心脸上,昔日的她时刻记住身为世家女子的礼数与教导,在他面前虽偶尔娇嗔、使使性子也定不会如此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