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她朱唇亲启,艰难吐出这句再是说不出口,思绪如潮水涌现,以至渐渐被那雾气迷了眼眸,除了初辰,她这一生亏欠最多的便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那一年初春,桃花灼灼盛开时,她立于十里桃林间一个浅笑回眸,便看见李元贞一袭湛蓝云纹袍,墨黑的发丝用赤金冠束起,长身玉立自那漫天桃花中目光浅浅凝望于她“本王的母妃也如你一样,最喜桃花”
那一眼的初见,漫天花瓣飞舞的十里桃林,他只迷了她的眼,她却迷了他的心。
“依我看来贵妃美貌何止是倾国倾城,竟能让他不顾叔嫂名份这般为你,安王殿下是如何落下残疾,紫禁之内人尽皆知他是为了谁?”
凤初依深深一笑,语中尽显讽意与不屑,还未容她开口相问缘由,已是径直起身往外而去,只留下冷冷那句“我所了解的慕容心,绝对不会不顾念兄长,你回了上京见到他,自是会知晓当年慕容氏全族倾覆究竟是因何缘由,你唯有解开这心结,以后才会全心全意去爱他。”
狭小的马车内只余她的话在耳畔回响,慕容心独自一人静默坐于其中,终是决定要带着长宁回去上京,似乎一直以来自己在众人面前都如一张白纸般,总是能轻易被人看穿内心的一切,七年来,常常午夜梦回间似还能清晰在梦中看见法场上那一幕幕,双亲不仅被乱箭穿心而死,就连尸体还被人践踏,她素青裙裾上已是沾染上殷红、腹中的孩子已在渐渐流逝,而那人却与佳人执手相携,诛杀她全族、将她废弃不止,还要将她伤到体无完肤,所谓的已遗忘那段过往、所谓的不恨,在此时想起那个梦境时都已衍变成自欺欺人而已!
七年来,她从未忘记过恨他,恨到甚至在想若那人立于她面前,定还是会如那一日般,拿起那发簪用尽全力插进他的胸口,诛杀她全族几百人、加诸在她身上的伤痛,又岂是他这一命岂可相抵的。
“娘,姑姑她领着皇后娘娘走了,我们一起去看爹爹好不好?”长宁的声音突然想起,扰乱她悲愤渐深的思绪,不知何时他已掀开帐帷上了马车,坐于她身旁。
慕容心反应过来,听闻他的称谓,诧异道“姑姑?”
长宁仰起小脸,看着她问道“她对我说他是爹爹的妹妹,我是爹爹的儿子自是要唤她姑姑,难道不是吗?”
“走吧,我们去往崇德殿。”女子满是爱怜拉起他的小手往马车外而去,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仅剩不多了,已是不想去思虑这无谓的事,亦无法去向他解释,这一次的分离,再相见又不知亦是何时。
灰蒙蒙的天际依旧飘着雪,马车旁也只余芳瑞和冷夜二人候立于一侧,见她下了马车,芳瑞像往日一般上前为她撑起伞,只是低垂着身子走在身后连看她一眼的勇气亦是没有,于她的过往自己并不知晓,但七年的相伴,见过她独立于桃林中静思的神情、亦从她几次在夜里被梦魇所惊醒、带着呢喃的悲切唤声,已是揣测到,那段过往于她定是十分惨痛的记忆、才会令主子如此怜惜、疼爱,而自己终究是自私了一次,祈国百姓的安危、毕竟不应是靠送一个女人和孩子去敌国为人质而换来的。
朱漆殿门亲启,寝殿内林立的宫人、医者皆是随着福海徐徐退往殿外,慕容心牵着长宁缓缓往内而去,一双眸子直直往龙榻望去,似隔着层层明黄帐帷已是能看见他,殿内香炉里似焚着薄荷香,那冷冽、深幽的味道弥漫在寝殿内、清新、提神掩去那浓浓的药味,与昨晚来时一样,他仍是紧闭着眼眸静静睡在龙榻之上,再是看不见那双明媚如春光的眸子温柔凝睇于她。
她坐于龙榻外侧、而长宁静静坐在她身旁,母子二人便这般静静陪伴着他,仍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只是现下这般近的看着,只觉他愈发清瘦了,侧脸处清晰可见愈发的棱角分明,以往光洁的下巴也是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细细看来岁月其实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虽已是年过三十,却依旧是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倒是自己如今已是二十四岁芳华了。
“娘,我们明日前往大周,要等多久爹爹才会来接我们回家?”
“很快、很快……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接我们回家。”慕容心轻轻启唇应着长宁,素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处、眼眸、脸颊一寸寸往下,前往大周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得到,此生亦还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等到那一日,等到他来接她、她嫁他那一日。
“爹爹放心,以后长宁都不会哭,会记住你的话好好保护娘亲、照顾她、陪着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我和娘一定会在大周等你,等着你来接我们回家,你一定要来哦!”
长宁稚嫩的声音说着这些话,只是听着也不禁令她心中一酸,她的长宁是这般乖巧、可人,若真的是她和初辰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回了大周,她苦心掩藏的秘密、亦不知是否还能继续瞒的下去,紧接着手心一阵温热传来,她低首望去,一双稚嫩的小手将她和凤初辰的紧紧握于手心,目光流转间望向她,又望向初辰道“爹爹、娘,还有长宁以后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嗯,再也不分开。。”她素手不由紧握,颔首坚定应道,这个承诺,自己终是欠了他太久。
“娘,爹爹能听见我们刚才说的话吗?”
“我相信他能听到,一定能听见。。”
她与长宁就这样紧紧握着他昔日沉稳、有力的大手,在龙榻边陪伴着他,几乎一日一夜的时间过得也是极快,直至芳瑞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低低提醒,终是知晓再是不愿,紧握的着他的手也只能无力松开。
见她仍是静默坐于龙榻前,芳瑞虽心中不愿去打破这份离别前夕的沉静,仍是出声道“夫人,时辰到了,请容奴婢伺候你梳洗更衣。”
慕容心终是起身往外而去,蓦地止步,回首看他时缓缓俯下身子,樱唇落至他的眉心处,薄唇方触到他眉心处的温热,一滴晶莹已是顺着眼角落下,自她的脸颊滑落滴至他的脸庞。
“初辰,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道出这句,慕容心直起身子广袖轻扬间,已是决然转身离去。
她丝毫未看见、再是听不见,躺于龙榻上沉睡中的男子,那面如冠玉的脸庞上那滴晶莹滑落至他的唇角,他蓦地出声,低喃唤道她的名字“心儿。。”
沐浴、更衣、绾发、梳妆皆是芳瑞一人在旁伺候,她本就话少、自昨日后更是静默,待慕容心亲手将那紫玉簪插在那已是珠翠流光的高髻上,长宁一身皇子装扮的衣袍缓缓而进,虽只是一七岁的孩童,举手投足间已尽显天家之贵气。
待甫下轿辇,已是可见凤初依、以及孝纯皇后、左右二位相国、以及朝中百官均候立于宫门前,宫门处已备好一应轿辇仪仗,慕容心牵着长宁往前而去,身后扑通一声响起,冷夜的声音已然响起“卑职曾说过有卑职在定护你和长宁周全,如今为了天下大义,卑职食言了,卑职对不起夫人,对不起长宁。”
长宁回头一看忙将手自她手中抽离,朝他而去,伸手欲扶他起来“师傅,快快起来,我是自愿前往大周为质子,娘亲定不会怪你的。”
冷夜跪立于地的身影纹丝未动,自始至终都不敢看向长宁、望向那已是一袭宫装的女子,旁人不知她和长宁的身份、而自己却是清晰知道的,主上出征前便将那代表帝王身份、可调动宫中骁骑营禁军的九龙令交予他,以便更好的保护她母子二人,昨日只要他不应允,出示那九龙令又有谁敢拦他送她母子二人出宫,可他终是违背了圣意。
“起来吧,我不怪你,日后好好保护他。”她并未回首缓步往前而去,冷夜知晓她一切的过往、语中的歉疚之意自己又何尝不明白,世间之人终究都是自私的,他身为祈国人、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主子的安危,她又有何资格去怪他做此决定,自己又何尝没有自私过。
“师傅保重,长宁走了。”长宁道出这句,急忙朝着慕容心疾步而去。
“辰妃娘娘驾到、大皇子殿下驾到……”寒风冷冽间,内侍的一声高喝响彻于宫门上空。
除了一袭朱红宫装的孝纯皇后,候立于宫门前的朝中百官、宫人、禁军护卫,皆是跪拜行礼,听着耳边不绝于耳的行礼声、慕容心只望着随风而扬的明黄仪仗,开口问道“长宁,记住娘今日说的的话,从今日起娘便是祈国的辰妃,你是祈国的皇子,无论任何人问你,都不能说你姓慕容,你的爹爹永远都只有一人,他就是。。”
“娘,我知道,凤初辰就是我爹,从今日起我就叫凤承曦。”话尚未完,已被长宁打断,自此凤承曦便成了他一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