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太阳正烈外面暑气热,抬辇的内监步伐快而稳专挑了荫凉的地方走,到了未央宫时额上还是沁出些许汗意,慕容心亲自上前扶了母亲下辇,才仔细端详母亲,近一载未见,还是记忆中那个美丽妇人,只是眉目间似有一缕淡淡清愁,吟月和采茵早已带着宫人侯在宫门外,远远迎上来恭敬请安道:“奴婢、奴才给夫人请安,恭祝夫人福体安康。”
柳氏性子温和对府中的下人一向宽厚,深知她在宫里身边也是需要贴心的人,亦十分客气道:“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朝身边的贴身侍婢吩咐道:“梅儿,看赏。”
众人谢了恩忙退至宫门两旁,如此簇拥着迎了进去,慕容心扶着柳氏步入正殿前庭院,极目处可见池中白莲盛开,荷香浮动,她的母亲最喜的便是芙蕖,柳氏不由笑着道:“世人皆道白莲清冷似雪,不如红莲绰约多姿,我却独喜白莲的无垢无华。。”
“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未待她说完,慕容心启唇接道,旋即像以往还在闺阁中时挽着柳氏的胳膊,略有些撒娇的口吻道:“母亲,这些话小时候常听你说女儿都会背了。”
柳氏眉目含笑看了一眼她,低语道:“都已十六了,好歹还是一宫主位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也不怕宫里的奴才看着笑话。”
吟月和采茵忍着笑意忙上前打起了湘妃竹帘,殿内早已用青花瓷大瓮置了冰,甚是凉爽,慕容心扶她进去,坐下道:“在母亲面前女儿就算是二十六、三十六不也还是孩子吗?”
柳氏正欲启唇,行云吩咐宫人上了茶,端了新进贡的蜜瓜进来,已切好小块一旁的小银盘里放着纯银签子,福了一礼笑道:“奴婢已吩咐了宫人去备膳,天气炎热,夫人还是先喝点茶水,用些瓜果去去暑气。”
柳氏打量她一遍,朝慕容心说道:“这宫里有这么个细心体贴的人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不少。”
“母亲今日第一次见行云,就夸她细心体贴,女儿长这么大你也没夸过我几次。”
行云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心生些许羡慕之意,她至亲之人都早已不在世间,又还会有谁会用满含宠溺怜爱的目光看她,在她心里,这世间于她最亲的人便也只有主子与安王,拢回心神,含笑低语道:“夫人缪赞了。”
闲聊片刻后用过午膳,慕容心便与柳氏坐在暖阁里说话,没让人在殿内伺候,只示意行云与柳氏身边的侍婢去了殿外守着,亲自端了茶盏跪于她面前道:“心儿自入了宫,也没有机会在双亲面前尽孝,今日为母亲奉茶也算是尽女儿的一点孝心。”
柳氏忙接过茶盏,让她起来在身边坐着,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府中有那么多人伺候,我和你父亲都好,母亲不求家族显赫只要你在宫中幸福安好,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孝心了。”
对着母亲,她似乎还是慕容府中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慕容心像以前一样将头倚在她的肩头,低语道:“母亲放心,我已被晋封为贵妃,在这宫中除了太后与容姐姐便是以女儿为尊,自是过的很好。”
柳氏微叹一声道:“皇上虽下旨晋封你为贵妃,但后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还是她啊,日后你在宫中要处处小心谨慎,特别是在太后面前万不能像今日这般鲁莽。”
慕容心听她说起太后,不禁启唇问道:“太后最近连每月初一的阖宫请安都免了,却让苏姑姑亲自前去接了母亲前往宁寿宫,母亲与太后是否早就相识?”
柳氏徐徐一笑,语意自然道:“你为何会如此问?”
“太后曾无意间在心儿面前提起过双亲,今日又见太后召了母亲前去,便想着母亲与太后是否早就相识。”慕容心试探着,问出心中疑虑。
柳氏脸上笑意一滞,未免她疑心,只道:“我今日也是平生第二次进入紫禁,又怎会与太后相识,今日太后召我前去不过随意说了几句话,你便来了。”
“那是心儿多想了。”慕容心道出这句,迟疑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问道:“母亲,心儿记得每年的三月十八,你便会带我去浮华山上的清莲寺上香礼佛也会允许我不学规矩,父亲待我也少了平日里的严厉,其实这一日才是我的生辰是吗?”
问出这句,柳氏握住她的手明显一颤,略静默片刻,她低笑道:“你这孩子竟连自己的生辰都记错了,你的生辰是每年的四月初八。”
慕容心起身重重跪倒,低语道:“得知母亲旧疾复发,我便连夜从昌德行宫赶回慕容府,三月十八那晚,我就站在憬园的回廊上,今日母亲还要瞒心儿吗?”
柳氏神色剧变,本欲伸手扶她起来也滞在原地,凝着她,沉吟半响方颤声道:“你都知道了?”
“心儿自知兹事体大未免牵连慕容府也不敢暗中查访,今日还望母亲告知真相。”慕容心俯身重重叩首于地,额际触到冰冷的琉璃石砖却不觉痛,心中隐隐对她口中的真相有些后怕。
柳氏拉她起来坐着,声音有些许恍惚,似在回忆一段过往怔怔道:“景兴四十年初春,我身怀有孕时常胎动不安便带了梅儿去青莲寺祈福小住,当时你母亲身怀有孕也在清莲寺祈福小住,我便与你母亲相识了,你母亲闺名唤作苏锦绣,大家都称她为余夫人。三月十八那晚,夜里还下着雨她便抱着刚刚出生的你将你托付给我,说她身患急症只怕不久于人世,不忍心孩子没了母亲已没人可以托付。短短一个月的相识我与你母亲十分投缘,她也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刚刚出生的你长的可爱极了,我也十分喜欢便答应她定会好好待你,次日清晨才知道,她未留下只字片语带着侍女连夜下山了,两日后我小产了是个成形的女婴,在我伤心欲绝之时所幸还有你在身边抚慰了我丧女之痛,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你要做我的女儿。”
她语意微顿,复又说道:“返回上京那一日,我抱着你坐在马车里,无意间在押赴刑场的长长囚车里看见了她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那日是余氏一族处斩的日子,我急忙带你回了慕容府,我一个妇人也不敢瞒着便告诉了你父亲,后来得知你的亲生父亲余言义曾是名在外驻守的将军,回京复职时被手下副将告发贪污军饷之罪,数量达到几十万两,先帝令大理寺彻查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先帝大怒下旨诛杀余氏一族,我想余夫人定是不想你背着罪臣之后的身份过一世,才选择将你托付给我,选择和你的父亲一起赴死。”
慕容心静静听完一颗心似骤然已至喉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泪水会控制不住的落下,忍着满眶的泪水问道:“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人是谁?”
“不光余氏一族所有牵连此事之人已被诛杀,你父亲也曾怀疑过此事,任职大理寺后也曾看过当年的卷宗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那副将赵达后来便顶了你父亲的职位,在你十岁那年便已战死沙场了。所幸知道你身份的人便只有我与你父亲还有梅儿,连当年在青莲寺为你接生的慈惠师太都已离世了,十六年了,事情早已尘埃落定,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满眶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慕容心喃声道:“原来我母亲名唤苏锦绣,父亲叫余言义。”
柳氏拥她入怀,轻柔拍着她的肩膀,低柔的声音满是慈爱:“你还有个母亲名唤柳梦芙,父亲叫慕容贤,兄长叫慕容谨,我们都是你至亲的人,天下人皆知元贵妃闺名是慕容心,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慕容府,你心中都知晓该如何做。”
慕容心含泪应道:“母亲放心,我自会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道完这句,只静静倚在她怀里,任凭那泪湿了脸颊。
半响,柳氏伸手为她拭去脸上泪痕:“时辰不早,母亲也要出宫了,今日和你说的话应时时记在心上,不求家族显赫只求你在宫中幸福安好。”
“皇上说了母亲可在宫门落锁前出宫,母亲难得入宫一次应多陪陪女儿才是。”虽早知道了真相,但在她心里柳氏便犹如她亲生母亲一般。
柳氏低柔的声音带了沉稳道:“今日见皇上待我的态度,便知道他待你定是十分在意的,母亲便也放心了,虽说有皇上圣谕,但毕竟是不合规矩,宫里人多总会有人闲话,传了出去对你也不好的。行了册封礼,以后身居贵妃之位更应该谨言慎行。”
慕容心颔首应道:“是,母亲的话女儿记下了。”
因着礼仪自也是不能亲送母亲至西华门,未央宫外早已备好了肩辇,随侍的宫人也都远远侯在一旁,甫上肩辇前,柳氏柔声低语道:“今日母亲总算明白,为何当日你宁愿进宫也不愿嫁给立言,原来是因为他。”
“母亲定是听阿锦那个丫头说的。”
“何需听阿锦说,在宁寿宫外你一个回眸我自是看见了,那样的眼神又怎会不爱。
看着她回身上了肩辇,慕容心立在原地勾起苦涩一笑,原来竟连自己的心也会背叛自己,如果可以,她多想能不去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