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春殿后院遍植名贵绿竹,终年可见青翠,一夜的秋风,寝殿内皆可闻风过竹叶的声音,令她难以安睡的又何止是那风过竹叶,晨起勉强打起精神,梳洗过后便坐于妆台前上妆梳头,那美艳浓妆、华丽珠翠,能掩饰好神色中昨晚彻夜的难眠与神伤。
恰理好妆容,只听脚步声起进殿,小德子隔着银丝遍绣芙蕖鲛纱帘,禀道:“启禀娘娘,昭凤宫传下旨意,皇后前往宁寿宫侍疾,故今日免去阖宫请安之礼。”
慕容心闻言,只伸手一一取下头发珠钗,待取下最后一支攒珠金凤坠珠金步摇,刚刚梳理好的流仙髻散落至下,青丝再无任何装饰,又重新匀面洗去那厚重脂粉。
行云见状,忙道:“昨夜风大,那殿后翠竹扰的娘娘睡不安稳,恰好,娘娘便可以去多睡会。”
慕容心自顾拿起梳子,道:“去预备早膳吧,今日本宫自己梳妆。”,随意梳了简单的发式只插了一支白玉镶东珠的流苏簪子,穿了一袭茜玉色的裙裳,对镜自顾,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一个合格的戏子。
入了夜,待顺婉仪来时,慕容心依旧是这身素净、娴雅妆扮,她身上罩了一件墨绿暗纹锦缎批风,脸上也用了薄纱遮面,跟至小德子身后进殿,盈盈行礼:“臣妾参见元贵妃,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慕容心忙让她起身坐下,示意小德子去外面守着,殿中只留了寒巧与行云在旁。
顺婉仪微微沉吟后,起身屈膝跪地,遂道:“臣妾特地前来向娘娘请罪,还请贵妃娘娘开恩。”
慕容心,语间含了淡笑,轻抚摸着手腕间羊脂白玉手镯:“本宫倒不知婉仪因何事向本宫请罪。”
顺婉仪伸手取下遮面薄纱,白皙右颊上一道极深被划破皮肉的伤口,看着已淡了许多,伤口已有愈合之势,凝目于她:“多谢娘娘爱怜,臣妾才得以保住容貌,臣妾虽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才倚靠淑妃,可的确也做了许多错事,去年冬日里,娘娘曾于昭阳宫外冒雪等了两个时辰求见皇上,其实那日臣妾只是在圣驾旁伺候笔墨而已,是臣妾刻意为之故意让娘娘以为皇上临幸了臣妾,令你对皇上心生嫌隙,只为了回宫去讨好淑妃,还有一事便是赫岭战事危急,慕容将军与安王被敌军围困那次,太尉早已暗中截下军情告知淑妃,淑妃因你保住了惜妃腹中皇嗣,令她被皇上谴责、禁足,而对你恨之入骨便召了臣妾与芳容华、当日的陆昭媛前去商议,势必要借着此事要了娘娘的命,芳容华会去刻意向娘娘示好献策,也皆因此计由臣妾所思,唯有这两件事,臣妾对不起娘娘,特地前来向娘娘请罪。”
她果真是个极聪明的人,慕容心似笑非笑道:“婉仪起来坐吧,你的这份坦诚当真让本宫欣赏,既然你今晚能冒险走这一遭,你的心意本宫自会记在心里,以前的事情既早已过去,日后也无谓再提。”
顺婉仪起身坐于她对面,清婉的声音中恳切道:“多谢娘娘开恩,臣妾愧对娘娘。”
“婉仪是聪明人,想必已知道本宫让你前来的意思,还望婉仪能一解本宫心中所惑。”
顺婉仪注目于她,平静道:“皇上天长节那日,未央宫里的变故便是淑妃与吟月二人合谋而为,臣妾从淑妃口中探知,最初是吟月主动前来向她示意,那次她前来霓裳殿见淑妃时,淑妃召了臣妾前去,此事便是由吟月所献计,由她伺机下药让娘娘身中媚毒,再设法令安王殿下与娘娘巧遇,而淑妃便负责将太后与众人适时带去未央宫便是,未央宫四周皆有人看守,安王殿下想走也是走不了的,淑妃只是询问臣妾此法是否可行?臣妾只好依言应了。”说至最后一句,她低低垂眸,不敢看她,声音也低了几分。
事实果真如自己所猜测那般,心头恨起,慕容心素手不觉间紧抓住桌布,只觉得连那假意的微笑也难以展现,沉声问道:“她出卖本宫的只怕不止此事吧?”
顺婉仪见她敛起笑容,只轻言道:“宁寿宫娘娘被杖责那日,安王殿下送娘娘回宫在娘娘寝殿内与之独处一室也是她告诉淑妃,近日宫里暗指娘娘与安王有染的流言也是她怂恿淑妃命人私下传出……”她顿时止了话,面色中也带有几分踌躇之色。
慕容心看她一眼,语起软了几分,道:“婉仪既这般坦诚,又何需有所隐瞒,本宫还有何事是承受不住的?”
顺婉仪抬眸,紧盯着她,有些难安道:“淑妃这般恨娘娘,还有一个缘故便是当日她生产之时,唯有皇后与太后坐镇霓裳殿,凶险万分之时,几经派人去昭阳宫请皇上,均未面见圣颜,后来被淑妃得知,原来皇上免朝那七日便是与娘娘在宫外日夜厮守在一起,她便恨极了娘娘,势必要除去你,淑妃从何处得知,臣妾并未探出,不过泄露消息之人只怕与吟月脱不了干系,”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当日宁寿宫内娘娘受杖责、惜妃为娘娘求情受惊难产血崩而死,也与吟月和淑妃有关。”
听见这句,慕容心身子剧烈一颤,发簪上垂下的流苏也是晃动,身上一阵阵凉意传来,恨意夹杂着悲愤、与气结纠结涌至心头,紧抓于手中的桌布似要被她捏碎了般,半响,屏息费力道:“你继续说”
顺婉仪有些迟疑道:“臣妾起初并不知道,直至那晚惜妃难产而死,淑妃一时兴起说漏了嘴才得知此事,淑妃早就探知那日皇上会在御书房内召见狄族使臣,才在太后前去探望大皇子时刻意告知太后,皇上因娘娘免朝之事,还怂恿太后按宫规惩治娘娘,惜妃那日偏生那样巧去了探望娘娘,也是吟月私下设计的,她们早就知道以当日你身受杖刑护住惜妃腹中孩子之恩情,惜妃也定不会弃娘娘于不顾,而惜妃向来身子弱,保不齐便会母子皆会丧命……”
慕容心再是耐不住性子,用力伸手一挥,那青玉莲纹茶盏碎裂于地,胸口如被人狠插了一刀难受至极,心里如翻江倒海般绞痛的难受,气的发怔般道:“本宫自问待她不薄,她竟恨我至这般地步,连本宫与惜妃的情义也被她算计于内。”
顺婉仪见她如此神色,忙起身跪地,道:“都是臣妾不好,臣妾知道娘娘你与惜妃情义深厚,可伊人已逝,娘娘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慕容心冷笑出声,笑意森冷而凄然:“伊人已逝,采茵也死了,可她与淑妃还好好活着不是吗?一个是大皇子的生母,家世显赫、地位尊崇,一个一跃成为帝王新宠,日后保不齐风光无限。。”语至这句,眼前似浮现出那不堪的一幕,她这样恶毒的女子竟在。。心头泛起恶心,令她忍不住干呕出声。
“娘娘”行云急忙上前素手一下下抚着她的脊背,嘤嘤道:“奴婢为你传太医来看看可好?你不值得为了这样的贱人,而不顾自己的身子。”
顺婉仪忙起身上前来,朝着行云道:“还是去传了太医前来给娘娘瞧瞧,娘娘玉体要紧。”
慕容心拿起绢帕拭唇,摇头示意:“不必去了,本宫无碍,只是被那样的人恶心到了,她不配本宫为她动怒、伤身。”
“娘娘能这样想便最好,她这般心机深沉之人,一朝成为帝王新宠,娘娘更要小心多加防范,既已得知她的真面目,不知娘娘作何打算?”
慕容心看她一眼,狠声道:“打算?,即便不为了本宫自己,为了惜妃,为了枉死的采茵与她的家眷数十条人命,本宫便不会与她善罢甘休,还有淑妃,本宫也不会忘。”
顺婉仪不假思索道:“后宫之中若有淑妃在一日,只怕臣妾与娘娘都不得心安,臣妾虽不得皇上宠爱,家世甚微,在后宫中人微言轻,但倘若娘娘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臣妾自会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
慕容心启唇道:“本宫知晓婉仪也只想安稳度日,以婉仪的聪慧若是相争也定会在这后宫争的一席之地,你方才所言之事,本宫自会思量,婉仪也回去歇着吧,若有事相商本宫自会命人告知。”
待小德子送了顺婉仪出去,行云扶着她往寝殿而去,低低道:“今夜无风,娘娘莫要在多想好好歇息吧,来日方才,日后有的是机会,顺婉仪说的话毕竟还是要思量一番。”
“她知晓淑妃太多事情,难免有一日淑妃不会容她于世上,她此举不过也是为了自保,若她有心欺瞒本宫,无谓将那些旧事主动道出向本宫道出,更何况关于吟月之事,她是否妄言,你我不都是清明于心吗?,此前种种疑惑,想不通之事如今不都明白了。”一想到她所做种种,仍是心中激愤难耐,暗暗吸了一口气,冷然道:“去为本宫熬了安神茶来,毕竟主仆一场,为了明日里的请安定省,本宫可要养足了精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