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的愤怒、恨意、伤痛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皆是衍变成这句话,自慕容心唇中吐出如一把锋利的利刃般刺痛的又何止是他,那利刃也是一遍遍刺进她的心房,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带着濒临崩溃的悲痛、绝望,两个鲜活的生命就如同春末的落花凋零在自己眼前,而这一切皆是她造成的,她的手上亦是沾染上了鲜血、背负了人命。
李元忆一个欺身上前逼近她,一手用力捏住她的下颚“在你心里我就这般不堪吗?时至今日,我待你的情意在你的心里都是有着别有用心的筹谋吗?你在我面前偶尔展现出的温柔也都是隐着另外的目的是不是?”
这一次他说是一个“我”字,而再不是那帝王尊称的一个“朕”,他手上的力度极重却并感觉不到疼,面对他一连串的质问,慕容心冷冷一笑,唇角微动几乎未有任何犹豫利落说道“是,你既已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如若不是为了初辰,我又如何愿意再回到这紫禁、再见到你,如若不是为了长宁,昨日以及昨夜我又岂会愿意依偎在你的怀里。”
“凤初辰果真对你这般重要,你竟这般为他?你就这么爱他吗?”
“我爱他,以后我都会好好爱他,七年前我便说过,我会在这紫禁等到他来接我那一日,待那一日,我必定站在紫禁的最高处身穿嫁衣再嫁他一次。”
慕容心一双盈盈水眸凝神看着他的脸,语意轻缓而透着坚定,除了那三个字有些许的不确定外剩余的话皆是发自肺腑,不但是说与他听亦是想安自己的心,她不愿意、亦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绊与纠缠,哪怕是一丝一缕仅剩的迷惘也要在今晚尽数割舍。
“七年前朕也说过,除非朕已驾崩否则必定不会有那一日。”李元忆手指松开她的下颚,毅然转身缓离去,今晚的他是一袭玄青色帝王常服,并不是那明黄,厚重的夜色笼罩在他的身上,昔日挺拔、颀长的身姿,在微明宫灯的照射下,似就连影子都是浮上一层晦暗、寂寥以及难言的一抹沧涩将她的目光拉的好长好长。
慕容心怔立于地素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尖狠狠用力刺入手心不经意触到那缕轻柔,那是昨晚,他亲手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再为她包扎的,指尖愈发地用力只是怕自己会落下泪来,他待她所谓的深情皆是用作伤害、背叛以及利用来诠释的,她要如何去相信那一时的温柔?如今也无谓再去在意了,他一步步的离开、远去消失在那夜色中,也终是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
小环止住步子只见阶梯蜿蜒曲折延伸而上,两旁皆是耸立的假山漆黑一片,唯有尽头处的小凉亭里似有昏暗的光线传来,周遭是死水一般的寂静,一咬牙仍是提着宫灯一路冲上了凉亭处,尚未立稳身子只见一女子双手环抱着身子静坐于地,将脸深埋于膝盖处纤弱的身影看起来是那般无助,而她的身旁是一大滩尚未干涸的血迹,险些就要惊吓出声,女子听闻动静已是抬起头来看她,昔日淡然的脸庞上尽是隐忍的悲伤,那份浓厚的悲伤似将她的思绪也一并被渲染。
小环急忙奔上前去,伸手扶她起来“娘娘,夜里寒凉你快快起来,奴婢扶你回去歇息吧。”
慕容心敛起所有的情绪,胳膊自她手中抽离而出艰难起身,自行云走了,她的身边再是没有可亲之人了,小环虽见她神色有异,仍是跟上前去怯怯伸手扶她“娘娘,奴婢知道自己不得你喜欢,可这个时候翠羽姐姐不在,还是让奴婢伺候你吧,奴婢日后再也不会惹娘娘不高兴了。。”
“没有日后了,自现在起本宫不愿你在身边伺候,亦不想再看见你。”
步子再是无法前进,慕容心回首一看裙裾已被她跪地紧紧抓住,她平日里行事间便甚是胆小、有别于昭阳宫的宫人看着皆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此时已是低低啜泣道“求娘娘开恩,奴婢不知做错了何事惹了你生气,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
“放手……”慕容心冷冷喝道,她仍是拽的很紧一脸怯怯的神色看着她。
慕容心见状不由怒上心头,一个巴掌用力扇在她的脸上“你不知是何事?本宫和翠羽出来时并未告知你去往何处,你又如何知晓本宫在这里?又是谁将本宫的行踪告诉皇上?”
小环片刻的一个滞怔,忙不停摇头哭诉辩解“娘娘,奴婢真的没有,你和翠羽姐姐出去不久皇上便来了,奴婢按你交代的说了,皇上只说了一句你受了伤不宜多走动便离开了,奴婢想着应是皇上去寻娘娘了,最后是顺公公前来永明殿告诉奴婢的让奴婢快些前来,其余发生了何事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一句不知便能推脱的一干二净,你以为本宫是傻子吗?”慕容心垂眸望着跪于地的那抹竹青身影,唇角微勾,语气闲闲却是冰冷骇人的,“你方才所言本宫自会去查证,若是本宫冤了你日后必定不再疑心好好待你,可若查出是你今晚欺瞒了本宫,便不会留你于世上,你可想好还是否愿意在本宫身边伺候?”
“奴婢句句属实不怕娘娘查证,奴婢愿意在你身边伺候、至死效忠娘娘。”
这样坚定的话语自一向怯懦的她说出自是极动人的、却不会再打动她,最终,慕容心由她扶着往凉亭外而去,即便是她又如何遣了她走,他还是会另派其他人来,与其防不胜防何不就留一个知根知底的在身边,换言之她亦是希望事实真如她所言,是那般巧合而并不是又一次处心积虑的利用。
这一夜,自她从凉亭而出,仰首望去只可见茫茫苍穹尽是漆黑一片,入夜时分的那一弯明月以及漫天星子不知何时亦是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极目处是漫天漫地的黑暗、似无穷无尽般永远都让人等不到天明。
等不到天明……于她而言已不再重要。
这一夜,她步履蹒跚由宫人扶着往昭阳宫而去,那般长的宫道上,她倔强、隐忍而纤弱的身影,令李元忆心痛万分,自始至终即便她亲口说了那些令他心如刀割的话都不曾离去,无法面对她却也不愿舍弃她,只想远远静默走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便好,偶尔仰首望一眼那漆黑的夜空,尽管夜色厚重不见半点星光,却始终相信曙光初现的那一刻并不远。
承宣十一年的二月注定并不平静,而这后宫亦是平静了太久,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些许的风浪便能掀起惊涛骇浪来,听闻翌日朝堂之上,长信候在百官面前奏禀于帝,关于祈国大皇子射伤永曦以及伤及皇贵妃腹中皇嗣一事乃是潜伏在宫中多年的细作为之,只知最终翠羽以及凤初依的死平息了长宁射伤永曦以及皇贵妃腹中皇嗣一事,而这紫禁却连表面上的平静也不再有,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了结之时,不过两日之后,朝堂之上长信候再上奏折,此次所奏直言皇后萧容儿蓄意谋害二皇子永曦,在其受了箭伤后暗中更换汤药令其伤势加重其心有异,更直言人证物证俱在,帝于百官面前亲审太医后,闻之大怒只言择日再议。
翌日,阖宫皆知太后头疾复发,承宣帝亲前往宁寿宫侍疾,并传下口谕太后头疾复发需安心静养任何人不得无故叨扰,而外戚不得圣谕恩准亦不得入宫探视,这一道圣谕其中深意已是不言而喻,即便是萧文远欲想求当今太后,他的亲姐姐保住他女儿的后位亦是徒劳。
承宣十一年二月十八,这一日,阴沉了许久的天气骤然放了晴春光甚好,距离长信候参奏皇后萧氏不过短短两日,承宣帝于朝堂之上以中宫不仁、蓄意谋害皇嗣、不宜位列中宫为由下诏废后,按照律例将其终生囚于衡冷宫。
慕容心听闻这个消息正是晨起梳妆之时,或许连萧容儿自己也是没有料到,她处心积虑有此举动便是为了保全永曦以及自己的后位,却也是因此缘由而被废后,这于她无疑才是最可悲之事,时至今日终究她连他名义上的妻子都不再是,顷刻,亦只是恍若未闻般,素手微微扶了扶髻上发钗,道“今日你梳的发式本宫很喜欢。”
“娘娘喜欢便好。”小环听得她赞赏之意亦是欣喜,遂问道“娘娘,今日可还是要去往北苑。”
“去,自是要去。”慕容心自妆台起身便往外而去,这些时日来每日的光景几乎都是在北苑陪着长宁一起度过,自那晚后,他派了顺公公前来允许她自由出入北苑,同住一宫却已是不会相见,他却仍是不准她搬离永明殿,这里于她亦不过是夜晚安寝之地而已,再不是那能保她周全、许她安稳的那一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