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顺着散落垂下的几缕青丝亦是低眸望去，慕容心清晰可见青石板砖上已是投射出一道暗影行至她的身后，青丝散落间掩去唇角微漾的一抹冷冽弧度，手臂骤然一紧传来一股力道，仰首看他那瞬，眸子迎上他的目光已是坦然。
李元忆一手紧钳住她的手臂，一直在众人面前高昂傲立的身子微俯蹲立在她面前，字字坚定却说得极其费力“七年前朕无从选择，七年后朕不会让自己再有任何遗憾，……朕最在乎的人从来都只有你。。”
稍许的语意微顿，他仍是艰难启唇道出最后一句，却是这一句让她的内心弥漫起难言的情绪，慕容心只觉得眼前他的脸已不甚清晰，眸底在他的凝望下已是浮上薄薄一层水雾，悠悠侧目，启唇已是泛着笑意“时隔七年一曲凌波舞，昔年那人已是不在……”
一时竟分不清是刻意演的这般令人动容，亦或是顺着本心，不过她所在意的是语中的幽切之意足以能让他明白，在宫正司的监牢内那般无助的时刻，她盼着、等着的人是他，果真，话还未完腰际一紧李元忆已是紧揽她入怀里，在这通往东西六宫的宫道上，尽管她的身份是祈国辰妃，他丝毫没有任何顾忌的紧揽她入怀，紧揽她入怀的动作依然不容人有半分抗拒、却是极具温柔，只是那样一个动作却让人再是无法漠视那份隽永情深。
“朕知道，朕都知道，永曦一直昏迷不醒高热不退，她也是见了红胎像不稳，所有人众口一词皆说是你教唆长宁所为，即便朕相信不是你所为，知道你身处何地，可帝王的身份终究是有着太多顾忌，朕的隐忍也是为了不让你和长宁成为众矢之的。帝王之爱，得之是幸、亦是不幸。”
他轻轻的喟叹中，有着一如春风拂过、极致绽放过的桃夭飘落至地的悲凉，终是令慕容心清楚知晓，内心弥漫起的难言情绪是心底的触动、是纠结中掺杂着淡淡的不忍、以及逐渐清明的思绪，她的祈愿只为了保住长宁，而此刻费心的筹谋至此留住他，这一个拥抱令她在他的怀里寻到片刻的安稳以及庇护，带给他的却是清明受损、以及更甚，她如今已是祈国的辰妃，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不仅仅是这个身份，即便是今日的处境也不能容忍自己以此为借口沉醉于那份温柔，这片刻的温存本就是不应存在的。
慕容心素手用力一挣，仍是无法撼动他半分，唇角笑意渐深，却是含着一抹讥讽之意“皇上此刻之举，只怕无需多时前朝、六宫皆知，只怕又是一番是非，尚不知太后又会妄加何种不堪的罪名在本宫身上。”
“朕的隐忍险些再次失去了你，朕不想再次承受失去之痛，百姓朝臣眼中的昏君也好、母后口中的逆子也罢，朕也甘愿为你背负那骂名，担上那罪责。”
李元忆徐徐说出这句话来，慕容心紧握成拳的素手本是紧绷着抵在他的胸前，却在这一刻变的松软开来，指尖细腻的肌肤触到的是他身上帝王朝服上用金线勾勒而出的龙纹，生硬、似嵌入骨肉的刺痛从指尖弥漫开来，紧抿着樱唇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身子瘫软坐在宫道上任由他紧紧拥入怀里，思绪似也是停滞般。
那一个初春的午后，或许是因头部受了伤而晕厥或许是太过疲累，慕容心在他的怀里沉沉昏睡而去，李元忆仍是并未乘那御辇抱着她一步步走回了昭阳宫，可回不去的是那份曾经。
永明殿内一片静谧可闻针落，李元忆静坐在床榻外侧看了她许久，不同于先前在流光殿内的焦灼等待，见到她昔日对着他尽是清冷的脸上露出十分安详的神色、眉目间也是透着温软，纤长浓密的双睫犹如蝶翼般，伴随着她沉稳的呼吸不时会轻轻颤动，那不时的微微颤动，似连带着他的心间也是一软，唇角不觉间早已噙着一抹浅浅笑意。
寝殿内轻微脚步声响起，不等身后之人开口，他已是伸手制止生怕惊醒了那正在熟睡中的人儿，已是第三次前来通禀终是要离去，缓缓起身似万般放心不下的看了一眼，那眸光深深似一眼便是万年，随即才迈步往外而去。
候立在殿外廊下的翠羽和小环见他出来正欲行礼，已是被他抬手制止，紧接着轻声叮嘱二人“她睡得极浅，日间当值、夜里守夜都要仔细着点。”
“是”二人方低低应道，只听他接着又道：“她每次喝药都要备下蜜饯，她不喜太甜，最喜欢吃荆州进贡的红玉杏脯，她醒来用药时，记得要准备。”
“还有她最是怕疼，头上的伤和脚踝处换药时都要下手轻些，朕交待你们的话无谓让娘娘知晓，日后她若是再有半分损伤，你二人也是不必再留在昭阳宫。”
话落，李元忆已是转身离去，低垂着身子跪立于地的宫人才是缓缓抬起头来悄然望去，险些不敢相信方才话语中那般细心、体贴的人，是七年来那个不苟言笑、性子淡漠的帝王，唯有翠羽知道，他方才念及她时语中的温柔，自己曾在未央宫当值时便目睹过他那般温柔对元贵妃，即便她离开了七年，她已是祈国的辰妃，他也未曾变过。
昭阳殿内焚着帝王御用的龙涎香，那微涩、幽冷以及夹杂着一抹清苦的味道弥漫于整个殿内，夕阳的余晖勾勒出雕窗的轮廓，残阳似血铺泄在光亮如镜的暗纹金砖上，似开出一朵朵微绽放开来的血莲，本是最能静人心脾的味道，此时却似少了那份寂永，殿内等候的两名男子一人不时有些望外张望而去，一人面色沉稳静立于原地，心绪并不安稳。
李元忆入的殿内，二人正欲行礼间已被他抬手制止“不必多礼，你二人急着前来见朕有何要事？”
林青扬闻声神色一变间，顿时屈膝跪地请罪“求皇上恕罪，微臣无能未能保住皇贵妃腹中皇嗣，娘娘腹中皇嗣已是小产。”
良久，李元忆神色黯然间，低低启唇“这个孩子也是未能保住”，尽管对着方妍念着的是她，可他也曾是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七年前，在未央宫内失去那个他与她的孩子，一直是他心底不愿提及的痛。
“微臣已是奉命暗中彻查此事，尚未查到任何可疑之处，表面看起来一如众人所言是祈国皇子所为，只是不仅二皇子仍是昏迷不醒，就连祈国皇子自宫正司牢房出来也是染了风寒至今高烧不退，当事之人再是无人可问，如此多的巧合，倒令微臣觉得此事愈发可疑。”虽借着这个契机，不失为除去她们母子最好的机会，李湛仍是选择衷于自己的良知，道出心中疑虑。
“朕原本以为你也会一如昨日那般力谏于朕”
“微臣昨日会有那般执念也是为了皇上设想、为了大周，毕竟她们母子的身份一个是祈国皇妃、一个是祈国皇子所伤及的又是皇嗣，只是今日看来昨日是微臣太过心急，此事其中的隐情只怕皇上也是清明于心与储君之位有莫大的关系。”
多年的君臣，李湛足够了解他，自己心中的疑虑凭借他的睿智只怕早已知晓，这才是他即便为了保全她母子，令他亲自彻查却选择隐忍的理由，储君之位、太子之争，即便他自幼便被立为太子，可登上这九五之尊的帝位又何曾没有经历过那残忍的争斗。
李元忆启唇已是刻意避及此事，目光如常不辨喜怒，转向林青扬，问道“此事皇贵妃可曾知晓？”
林青扬忙恭谨应道“微臣谨记皇上口谕，只有微臣一人为娘娘看诊，即刻便来禀报皇上尚不敢透露半分，皇贵妃娘娘尚还未知。”
听闻这一句，李元忆悠悠启唇：“此事不必张扬，出了昭阳殿你便要记得皇贵妃腹中皇嗣无恙，你身为太医院院正如何不被旁人察觉于你不是难事，连皇贵妃也要瞒着。”
“微臣知晓，定谨遵圣谕。”
待林青扬退了出去，李湛不禁启唇，道“皇上待她一如七年前般，事事皆为她设想好后路，此事不知皇上是否还要微臣暗中彻查？”
李元忆颀长的身影伫立于殿中，眉目间透出些许凛寒之色，语意莫测：“你暗中多派精锐禁军前往北苑务必保护好祈国皇子，三日之内务必要查清永曦昏迷至今是何缘由，朕要人证、物证俱存。”
这一句话中的意思清晰明了，只怕不日，后宫的这场变动终究是会波及到前朝，李湛本欲出声劝慰，终究是情感战胜了理智，仍是止住了话，朗声应道“微臣遵旨。”
待慕容心醒来之时已是入幕时分，睁开眼眸可见殿中烛光明亮，启唇低语间唤出声的名字便是“长宁”
方才似在梦里便清楚看见了长宁，可不过短短一瞬，他便已消逝在眼前也将她惊醒，也倏然间记起，自今日在流光殿醒来尚还未看见长宁。
“娘娘，你可是醒了？”翠羽闻声而至，一双纤纤素手已掀起那帐帷分挂在两旁。
慕容心掀被下榻，尚还未穿丝履便往外而去，头上仍不时有晕眩之感传来已是顾不上，心急道“长宁在哪？本宫要去见他。”
“娘娘莫急，你在流光殿尚未醒来，皇上便命奴婢送皇子回了北苑。”翠羽一边扶着她轻声劝慰，小环已是躬身上前为她穿上那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