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长宁静立于原地稚嫩的小脸上并无预想中的慌乱之色，只是望着眼前这一幕，镇定吐出这句话来。
“三弟，就是。。他所为。。”永曦眸色越渐沉了下去，恶狠狠瞪着长宁
紧接着一旁甬道上响起众多的嘈杂声、脚步声已是渐渐逼近，似还有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快点，射伤皇贵妃娘娘的人就在前面，一定要把人抓住。”
“长宁”慕容心尚不清楚那短短的片刻到底发生了何事，也无暇去多想，只是迈步急急朝他而去，即便是在这紫禁，她也再不允许任何事、任何人去伤害到她的孩子。
“娘亲，长宁没有伤人。”长宁闻声骤然转眸看她，一双望向她的眸子并无过多的情绪，只余平静。
慕容心素手微扬轻拥住长宁的肩，眸华微抬，望向另一边神情各异的几位皇子，永年不过六岁的年纪脸上仍是不掩愤愤之色，永恒不过五岁更是一脸懵懂之色，许是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唯有八岁的永曦，对于她和翠羽的出现显然一惊，脸上可见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朱唇亲启，扬声道“长宁莫怕，娘亲相信你所言。”
这一句话不仅是说与长宁听的，话落，慕容心目光正落在永曦脸上，唇角勾起一抹轻淡笑意，而永曦触到她这样的神情，显然满是痛楚的脸上已是难掩紧张于慌乱之色，他的紧张与慌乱或许是因为他并不确定，方才那一幕她与翠羽到底看见了什么。
永曦神色间的失常，清晰落入眼底慕容心已是知道，她最是不愿看见的事情终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尽管长宁的身份已与这大周再无任何关联，可奈何仍是将他卷入这宫闱是非中，今日之事果真是因着孩童心性使然一时兴起惹的祸，亦或又是另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
“原来伤了娘娘的便是祈国皇子，还不上前把那几人都抓起来”急急带着禁军前来便是长乐宫的内监总管，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讶然，利落吩咐人将永曦送回去医治，也丝毫并不顾及她和长宁的身份，厉声吩咐身后的禁军前来擒长宁。
“你们放肆，也不看看这是宫中哪位主子，竟也敢冒犯辰妃娘娘与大皇子。”翠羽见状，一个迈步上前将几名禁军拦下，那凌厉的语气，那气势哪里还像是平日里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宫女。
那内侍一声嗤鼻，自袖中拿出长乐宫的令牌道“咱家可是只认识这紫禁城里的主子，祈国皇子不仅伤及皇贵妃娘娘凤体，更蓄意谋害二皇子，兹事体大咱家也只能按着娘娘懿旨，将其暂时收押宫正司再听候娘娘发落。”
“你们怎敢。。”翠羽怒极正欲出声，已被上前的禁军一把推搡开来。。上前擒她与长宁，慕容心着实一惊，未料到那内监对她和长宁的身份丝毫无所顾忌令禁军将他们押往宫正司监牢，转念一想与其说是他无所顾忌，不如说是他身后的主子—方妍，能够率性在这御花园射箭的人，其身份并不难揣测，她却仍是无谓传下这道懿旨来，所仰仗的不过是那人的恩宠罢了，传下这道懿旨的意思，又岂如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无非还有着她尚未猜透的深意。
夕阳的余晖透过那斑驳墙壁上狭小的窗照射进这阴冷、昏暗的牢房，拂过慕容心的脸上、那身素青裙裾，残阳似血间似连周身都笼罩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悲凉，已至暮色，将长宁与她以及翠羽囚于宫正司的监牢后，再是无人问津就连基本传召的询问也是没有，更遑论其它，阖宫中发生这般大的事情，她不信那人不知她身在何处，可他却选择了对她不闻不问。
“娘亲无需担心，任凭二皇子如何污蔑长宁，清者自清，今日之事的确不是长宁所为。”许是见她许久都是沉寂，长宁走至她的身旁，轻声安慰。
翠羽听闻，不禁出声问道“那射伤皇贵妃娘娘、伤及二皇子之人是谁？”
长宁娓娓道出，她心中早已揣测出只是未经证实，却比之她所揣测的更为残忍的真相“是二皇子故意射伤了皇贵妃，又用箭伤了自身，在借机诬陷给孩儿，他伤及右肩自是无法拉弓，旁人自会相信他所言是我伤了皇贵妃，又伤了他。”
“长宁，不许乱说，或许只是二皇子误伤了皇贵妃罢了。。”慕容心终是不禁启唇，说出那句为永曦辩解的话来却是声音渐低，并未问过长宁只言片语亦只是怕听见那掩饰背后的真相，是她所无法接受的残酷事实，亦是不想心里的歉疚之意逐渐加剧。
长宁微微摇首，平静道“爹爹从小教导孩儿，君子不可妄言，小魏子取来弓箭后，二皇子便借故支开了所有人，他扬言若我能立于他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射中那株翠柳，便不会在刁难我、准我回去北苑，我本不想与他纠缠见四下无人便也应允，我行至那花树下去取弓箭，方拿起弓便已听见箭已离弦的声音，我急急转身便看见他已将手中的弓丢掷于地上，另一边已听有人惊呼道说：皇贵妃受了伤。。他手中还留有的一支箭便插入了他自己的右肩，长宁即便再是愚笨也是明白他的用意，想必娘亲也是听闻宫中流言，听闻大周皇帝意欲传位给皇贵妃腹……”
“不许再说。。”慕容心对着长宁，几乎从未有过这疾言厉色的时候，空悬的心一点点沉坠至谷底，长宁所言非虚，她和翠羽闻声而来时，亦只看见他手中的弓，搁置于地上的箭筒并还未动，永曦，那个当年沈惜若为了为她向太后求情，动了胎气拼命产下的孩子，亦是她临终前万般放心不下托付给她的孩子，可她终是辜负了她的承诺，也是亏欠了她们母子，原本以为将他养在萧容儿膝下也是好的，有着太后、以及萧家的庇护以及那人曾应允她的承诺，他便会平安、幸福的长大，可承宣三年，一切变故都来的太快，她连自己的孩子都几次险些无力保全，又被贬为六宫中最为卑微的婢，又如何还能顾及到永曦，却不曾想那个她曾抱在怀里视若亲子般疼爱的婴孩，并未遗传到他生母半分的脾性，反而学的像萧容儿那般心机城府极深、行事口吻间也有着太后的孤傲，在这紫禁深深、宫闱倾轧中，终究是葬送了一个孩子本应拥有的童真。
皎洁月光照射而进，在那微弱烛光照耀下似层层薄雾寒霜，初春的夜晚仍是寒凉如晚冬，尤其是在这常年阴暗、潮湿的宫正司牢房，饥寒交迫间，慕容心挨着墙壁坐着拥着长宁入怀，只想为他平添些许温暖，尽管翠羽早已将身上的宫服褪下披在她与长宁身上，本就畏寒，亦只是觉得周身有着沁人的凉意侵袭而来，翠羽在牢房中不停来回踱步，双手紧拥着身子，忧切道“如今已是二月了这天气怎还这般冷，若果真在这呆一晚上，娘娘和皇子定会受凉的。”
“我四岁便跟着师傅习武，身子倒是无妨，只是爹爹说过娘亲一直是畏寒的。”长宁已将她冰冷的素手拢进手心，动作轻柔不停来回搓着，那双小手仍是略显稚嫩、看着他的动作，却让她心中产生无限暖意来，看到长宁今日的表现，才是知道原来凤初辰将他教导的这般好，并不是他的生父，待他却如亲子。
翠羽似突发奇想般来了兴致，道“奴婢记得刚刚入宫时，夜里当值冷的慌便和芬儿一同在廊前偷偷练舞便不觉得冷了，反正长夜漫漫，也是无趣，不如奴婢跳支舞给娘娘和皇子看可好，想必娘娘和皇子还未见过我大周的舞蹈。。”
“你若想跳吧，便跳吧！本宫竟不知你也是喜欢跳舞的……”自她无意间细微的动作、表露出的关切之情，让慕容心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每每想起便会心疼的人。
她微微一垂眸，语中含有几分羞怯道“说来也不怕娘娘笑话，奴婢这穷人家的女儿又怎会有那闲钱与闲心去学舞，只是初初入宫时，见到宫中许多姐姐闲暇纷纷偷偷练习此舞，一时兴起便也跟着学了。”
说罢，翠羽已是素手微扬、莲步缓缓舞动开来。。只穿了一袭藕荷色的单衣、梳着宫女的发髻，没有奏乐亦没有舞衣，甚至连最开始起舞的舞步有几步亦是错了，却仍是令慕容心直直望着，竟移不开眼眸。
一曲凌波舞，她亦有七年未曾舞过、未曾见过，在记忆中却仍是这般刻骨，此刻痛彻心扉的疼痛，更多的是因为想起了母亲柳氏、回想起以前，当年，她一舞凌波名动京城，亦曾将这舞悉心教授于她。
“奴婢跳的不好，让娘娘和皇子见笑了。”思绪渐渐飘远至幼时，竟未留意到翠羽已是停下了步子。
“很好看，只是有些舞步错了，我来教你”慕容心低喃出声间，一时竟是忘记了身份以及现下的处境，欲起身舞给她看
翠羽惊愕问道“娘娘也会跳这凌波舞？”
尚未应她，长宁已是抢先出声道“原来这便是凌波舞，我听爹爹说过，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娘亲跳舞时，便吹了一首萧曲给娘亲伴奏，娘亲跳的便是凌波舞，可惜娘亲从未跳给长宁看过。”
“那今日娘亲便跳给你看。”慕容心启唇间，轻轻一笑，那笑靥绽开在双颊之上，敛去脸上所有的情绪，但敛不去的是眸底那份深深的淡漠以及无言的愠意，七年前已是说过，此生已是不必再起舞，终是成真了，此生，她已是再也不会能发自内心真正欢愉的去跳那凌波舞。
今夜这一舞，内心并不愉悦、亦并不纯粹，亦是有着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