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自会一直留在紫禁,等着他前来亦会看到大周灭亡。”慕容心朱唇微启,在他面前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却是越发的身子低垂,是怕看见他尽是痛楚的神情自己会痛,亦是怕那双眼眸终是会泄露她此刻的思绪,却在低首那瞬,几缕本就松绾的青丝顺着脸颊滑落而来。
极目处,他的手是抑制不住的轻颤却仍是方才蜷指间的姿势,尽管已是冰凉冷寂,可慕容心忽然很想伸手去覆上他的,却在那一刻,他已是有些许滞缓将手收回,眼眸中只可见龙榻上耀眼的明黄。
顷刻,慕容心凝神间亦是觉察到男子身上夹杂着药味以及龙涎香的气息侵袭而来,抬首望去,这般近的凝望着他的脸,近到彼此的呼吸已是交织缠绕,近到在他深沉的眸底能清晰可见她亦是目光灼灼望向他,他身子向前倾着,一手费力撑在龙榻之上,一手指尖已是滑过她的青丝,将她散落下来的几缕青丝为她一一掠至耳后,依稀记得,曾经情深之时他亦是如此动作温柔、轻缓。
“若朕驾崩前能再为你绾一次发,此生再无憾事。”
随着这句低语已能感觉到他渐弱的气息,眼前他的脸已是逐渐模糊,所有坚硬的伪装、以及积蓄在心底深处多年的怨恨,终于在李元忆说出这句话时、在他的隽隽柔情之中,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即便是七年前灭族那日,慕容心亲眼目睹了他的残忍、冷血无情可仍是对他狠不下心来,七年的时间,亦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对他的狠不下心,这样的她连自己都是无比厌恶、鄙夷的。
眼眶中热气似在慢慢拢聚,终在快要凝聚成泪、在他的指尖轻抚上脸颊时,慕容心惶急低眸侧首避开,只怕再是多一刻的对望,那热气定会凝聚成泪落下,尽管他是她的仇人、无疑险些又再一次的陷入那份柔情之中,再次启唇,声音已是止不住的轻软、颤抖“当慕容氏的族人、我的双亲、以及年仅七岁的致文,被你下令乱箭射死,当我看见他们被万箭穿心惨死在我面前、尸体被无数人践踏,我于你便只会有恨,恨到只想让你死。”
七年来,慕容心从未敢想起那一日,闭口不提却并不代表忘记、反而是在心间驻扎的愈发深刻,此刻提及亦是为了让自己愈发清醒、自知罢了,他是她的灭族仇人,她怎么可以忘记?又如何可以去心软?
片刻,他启唇亦是颤声“当日是朕亲自下旨诛杀慕容氏全族,可朕未曾料到你会得知消息回了上京,朕也从未下令当着你的面前将众人悉数射杀,长信候护着朕离开,是萧文远违背圣谕下令将众人射杀。”
慕容心只是静默,若说当年他下旨诛杀慕容氏全族、将她和腹中孩子舍弃,只是他将这份情演绎到不可回头、亲自给了它结局,可在法场之上,他与凌斯乔执手相携而来,族人、双亲被下令乱箭射杀,一切皆让她亲眼看见,才是真正将她推向无边痛苦的深渊、将她逼至绝路,她该信他说的吗?可的确,他已下旨诛杀慕容氏全族,若真是他下令又何必去否认。
沉重一声叹息自李元忆口中逸出,“自朕登上这帝位那日起,便肩负着整个天下,失去的也终究太多,身为大周的君王为了百姓安危、江山社稷,朕只能下了那道圣旨,纵然朕料到一切,可唯一未料到的便是失去你的七年,会这般痛。”
寝殿内再无任何言语,只余他那声沉重叹息的尾音似在耳边迂回,鼎内焚着的龙涎香,缕缕淡薄白雾袅袅,烛光照映下一如轻扬的浮尘,飘洒在心头、萦绕在鼻端。
“心儿,朕。。”李元忆方唤出这句,已传来他剧烈的一连串低咳……
慕容心莫名一惊,抬眸已看见他唇角逸出泛黑的血渍,不曾想他伤的这般重,才不过半个时辰已是第二次见他咳血,心下却是愈发胆战心惊,若今日受伤的是长宁只怕……一时神慌间,素手已是紧紧攥着手中绢帕。
却未料这一幕却是落入那人的眼底,他应是难受到说不出任何话语,可微颤的手掌心却是覆在她的手上,当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袭来时,却令她紧绷的心弦顿时松软下来,只想着这一刻再久一点就好……
或许今晚便是此生最后的相见,可在这样的时刻,注定连这片刻的温存都不再属于他们。
“皇上,还是容太医再次为你诊治吧!”骤然间烛光明亮照耀在脸上,明黄帐帷已被宫人掀起,李湛忧切的声音骤然传来,以及还有众多的匆匆行进的步履声。
慕容心欲将素手自他手中抽离,那人亦是将她的手松开,想来,二人最为默契的一次便是在此刻吧,顿时心里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自己不愿去明,却是知道是与喜悦无关的。
“本宫先行回去永明殿,望大周皇帝无恙、龙体安康。”或许是因了他为了救长宁而受伤,由衷的说出这句,慕容心自龙榻上起身缓步往外而去,亦是觉察道一抹凌厉、并不和善的目光,不用去看亦知道是何人,曾经的李湛冒险救过她,对她亦不曾如此敌视,自己的性子果真是不讨喜的,无论何时、去到何处终究是有人厌恶她。
“皇上,容微臣再次为你请脉。”身后明黄帐帷放下间亦是听见林青扬的声音,方才一心想着离开,竟丝毫未留意到他,慕容心步子顿时渐缓,身子隐至殿中那金漆梁柱后竖耳聆听里面的动静。
稍许,只听顺公公忧切的声音询问道“林大人,如何?可能解皇上所中之毒?”
“这。。”林青扬似不敢言,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朕还可以活多久?”听见那人亲口问出这句,只觉心间一阵抽痛,亦是无比忐忑等着林青扬的回答
扑通跪地声传来,紧接着听他禀道“微臣无能,整个太医院亦是无人所知皇上所中何毒亦是无人可解,虽然微臣已施了针,又为皇上服了祖传的固本汤防止毒性蔓延,可却无法清除并已有毒性逐渐蔓延之势,再寻不到解药只怕不出两日,皇上龙体……”
说至最后,他亦是不敢言,可众人已是明了。
还有两日,便曾如慕容心所期盼的终是能在这紫禁之内看见他驾崩,一切的爱恨痴缠终也是随之消逝,可为何心却这般的痛,痛到似再无任何感知,就连呼吸亦是停滞。
“朕等了七年,终是又见到了她可却只有短短两日。”
明黄帐帷内只有那人沉沉的声音响起,似蕴着难言的痛楚,在众人面前,他一直是威仪尽显,此刻,语中的那份伤痛、再无任何遮掩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甚至似能看见那人说出这句时,苍白面容上落寞的神情。
“皇上,微臣已经派人广寻天下名医,请你……”
李湛的话尚未完,已被李元忆隐隐含笑的话语打断,“显昭陵内有她的衣冠冢相伴,朕死而无憾。”
终于在听到他说出这句时,不止是心就连樱唇已是品到了浓浓的涩苦,一滴清泪不争气的滑落至唇角,似乎她每一次的落泪都从不是为了自己,曾经说过永远都不会再为他而落泪,可终是食言了,显昭陵内的灵柩中竟是她的衣冠冢,或许那便意味着他一直都知晓她还活着、甚至知晓她随着凤初辰去往祈国……这其中又有着几多她从不曾知晓的事?
自昭阳殿而出,可间翠羽和小环亦是一直候在殿外,许是见她神情凝重,二人亦是不敢多言径直扶了她回去永明殿,相距并不远,可慕容心此时的心境却是觉得这段距离异常遥远,不由一声凝重叹息。
翠羽闻之,柔声劝慰“娘娘莫要忧心,皇上乃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长信候已在彻查今日之事,指不定明日一早便能查出下毒之人,查出下毒之人皇上自是会无恙。”
“你说什么?”她这一句劝慰之语,却让慕容心脑中灵光一现,似骤然间茅塞顿开,若是找到下毒之人便自是能寻到解药,他是为救长宁而受伤,那下毒之人想加害的是她和长宁,而阖宫中会如此怨恨她,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却是能清晰可循的,会是萧容儿、凌斯乔,还是太后,亦或是其它人,脑海中一一闪过这些人的名字,却莫名浮现出凤初依跟随她去假山提醒她的那一幕。
慕容心顿时驻步问道,“翠羽,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娘娘,已快至亥时了。”
“小环,你先行回去永明殿,翠羽,随本宫即刻前往北苑。”
,慕容心吩咐出这句,已是转身往外行去,自昭阳宫前往北苑步行亦需一个时辰左右,而昭阳宫的宫人亦自是不同紫禁中普通的宫婢,只需有昭阳宫的宫牌即便是遇到巡夜的禁卫军亦是无惧,想要见到凤初依问个清楚明白,只怕便要去找芳瑞,有许多事,自己只是装作不知罢了,这紫禁之内便是有着祈国潜伏多年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