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公公如此称谓着实让她心下一惊，慕容心启唇间，神色仍是从容淡淡“本宫是祈国辰妃，公公不在御前侍奉深夜前来求见本宫，不知所谓何事？”
“娘娘，皇上他身中奇毒，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奴才求你前去昭阳殿看看吧。”他言辞恳切间，跪地叩首已是略含哽意
慕容心顿时身子一软，素手无力的紧抓住那雕花窗柩，顺公公在御前伺候多年，若不是那人真的情况危急他定不如如此贸然前来求她前去，她的身份从顺公公那句请安之语，亦是明了他定是清明于心的，依稀记得自己说过定会好好活着，看到他驾崩的那一日，如今终是要成真了吗？
见她只是沉默不语，顺公公想到他昏迷中亦是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亦顾不得其它，忙道“娘娘，这七年来，皇上对你的心奴才可都是真真看在眼里的，皇上对柔妃、对皇贵妃的好亦全都因为她们身上有着娘娘的影子，皇上下旨诛杀慕容氏全族亦是有着身为帝王的无奈和苦衷，其中缘由奴才不能言，娘娘何不亲自前去问个清楚明白，娘娘，你还是前去昭阳殿看看皇上可好？”
“好，本宫便去昭阳殿看看他何时驾崩”
慕容心启唇轻吐出这句，步子略显虚软往外而去，在大周说出这句话来，无异于是大逆不道，她无法做到不恨他，可他不仅是大周的承宣帝，更是长宁的生父，若长宁知晓他的父母间隔着如此不可抹去的仇恨，心里不知又会是何感触？
回廊上只响起丝履声，深夜寂寂的夜空，不见月色与微微半点星光，仿佛无边的浓墨在天际铺泻开来，那抹浓重亦在人的心间蜿蜒蔓延。
昭阳殿前廊下可见人影忙碌，入的殿内灯火通明，赤金雕龙九鼎香炉中仍是焚着龙涎香，微涩、寂冷、略含清苦，一如七年前那人身上的气息，亦是曾令她觉得无比安稳的味道，明黄帐幔掀开，望春正带着宫人由内而出，手中的明黄寝衣上可见几处泛黑的血渍，行礼间可见，她昔日脸上那份从容已是不在，只余忧切。
“娘娘，奴才就在殿外，有何事你便唤奴才一声。”身后顺公公道完这句，亦是随之退出殿外。
殿内只剩她与那人，仅隔着最后那层明黄帐帏，慕容心素手微扬间，指尖方触到那丝滑已是滞住，一并停滞的还有那空白的思绪，与他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那层帐帷。
蓦地，明黄帐帏已是被掀开，抬起眼眸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直直映入她的眸底，还是那人、还是那双眸子，只是再无初见时，眸底那灿若星辰的光芒，亦无记忆里，眸中那桃夭灼灼的情意，有的仅剩清晰刻骨、以及隽永的痛楚。
他一袭寝衣伫立于她面前仍可见虚弱，面容上亦是少了昔日的威仪、略显苍白，微微启唇间似已甚为费力“你终是来了。”
“本宫只是来看看你会何时驾崩”慕容心抬眸与他对视，可为何说出这句似一并连自己亦是伤到了，他是长宁的生父，亦是她曾深爱入骨的男子，而今她却一次次在他面前如此恶毒的盼着他死，这份爱与恨的纠葛，终究是被演变到极致，再也无法回头。
“如果恨是你唯一会记住朕的方式，朕宁愿你恨朕。”李元忆薄唇亲启间露出一抹涩苦的笑意，展现在苍白的脸上只显得他愈发虚弱，似要拼尽全力才能战立于她面前。
他识破她的身份、认出她来亦是预料之中，可他忘了，如今她早已不是初入宫闱，不忘初心对他倾心爱慕的天真少女，那个曾以为帝王之心也可倾的纯真女子，在这宫闱倾轧中亦是如她最爱的桃夭，极致绚烂的绽放，花期一过亦是凋零、陨落。
“慕容心会因了亲情孝义、家族仇恨而去恨你，而本宫如今已是祈国辰妃，若说本宫会恨你，亦是因了我的夫君罢了。”慕容心无波无澜的眸底亦是映入他的眼中，清冷的声音只余疏离、凌冽，即便再他龙体欠安之际，口吻比之对着陌路人亦是还有淡漠些许。
李元忆费力上前一步逼近她，未容她退后，一手已是揽她入怀里手中的力道亦是无力、微颤，对于此刻的他，只需轻轻一挣便能从他的怀里逃脱开来，可为何微扬的素手被他轻握于手心亦是忘记了挣扎，甫启唇，他的声音已清晰可闻那痛楚，不知是因了龙体欠安身体所带来的痛楚，亦是因了其它“长宁果真是你与凤初辰的孩子？”
“是，他的父亲自是我的夫君凤初辰。”慕容心脸上随即浮现出那份淡然、坚定，可眸光却是有意的避开他的凝视，他的眼中定是掠过更深的悲痛，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的这句相问只会让她愈发想起那段过往，她独自离京安胎历经生死才保住那个孩子，回到上京，换来的不过是全族倾覆，他的一纸诏书将她与孩子舍弃，自她决心生下长宁的那刻起，这个孩子便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朕为何会不顾安危救他，你可知道？”
“不外乎又是因了两国邦交、你的江山社稷，或是有着其它筹谋”慕容心淡漠的口吻中，尽是讽刺之意，即便是在七年前，又有几次是曾看透过他的？
李元忆微颤、冰冷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颔，让她的目光再是避无可避望向他，语中有着隽隽的深情、亦交织着缠绵悱恻的心痛、决然“只因她是你的孩子，若是朕与你的那个孩子还在，如今亦有七岁了，朕定会亲自教导他，给予他一个父亲应有的疼爱，他亦会是……”
“可那个孩子早在承宣三年的初春，在未央宫内、在你我的面前化作一滩血水。”慕容心倏然启唇打断他，唇边已泛起一道弧度，轻浅到几乎不着痕迹，只因再好的伪装亦是掩饰不了，她本就再无任何感知的心，每每会痛亦是因了他。
李元忆沉默凝视于她，揽她入怀的手亦是怔缓松开，却在松开的那瞬一口喷出血迹来，星星血迹仍是泛着稠黑之色溅落至他明黄寝衣上以及她素青的裙裾，落在眼里仍是触目。
眼看着他强撑着的身子已是站立不稳，慕容心急忙上前扶住他，朝外焦灼唤道“顺公公”
“皇上，皇上……”顺公公急忙闻声而进，见着这一幕亦是大惊忙上前合力扶着李元忆往龙榻而去，尽是担忧之色“奴才这就去宣太医来。”
“不必，扶朕坐着。”李元忆缓缓平复些许，说出这句仍是带着令人不可抗拒之势。
顺公公边拿着软枕垫于他的身后，边出声劝慰“皇上，那还是再喝一次药吧。”
“退下”
李元忆吐出这二字来，顺公公终是行礼掀开明黄帐帷退至殿外，寝殿内又恢复先前的沉默，可他并无平稳的呼吸，仍是让她的心绪无法沉寂。
“陪朕说会话，离朕近一些，可好？”他愈发沉的声音响起时，素手传来一阵冰凉，慕容心低眸望去，他身子微倾，费力牵着她的手欲让她坐于龙榻之上，昔日执手相牵他的手心尽是温热，从来不知他的手心亦会如此冰凉刺骨，身子不由自主挪步间已是坐于他的身旁，尽管心头仍是涌现着那血腥残忍是的一幕幕，可却是开不了口拒绝他。
随着她坐于他身旁，他牵着她冰凉的手指用力收紧将她的手包裹在他的手心里，声音很沉、很沉却仍是蕴着情深“日后两国交战无论谁输谁赢，朕终究都会失去你，在这之前便留在朕的身边，哪怕你恨着朕，哪怕是以祈国辰妃的名义，只要能像现在这般，时常能看见你，就好。”
紊乱的心绪因着他的话似有一瞬的停滞，大周朝最为尊贵之人、执掌万民生杀大权的承宣帝，会放下那帝王之尊，再无威仪说出这番话来是慕容心始料未及的，
尽管他的手掌已是逐渐冰凉刺骨，已是温暖不了她，可蓦地让慕容心觉得这样隽永的时刻，竟让她心底萌生出眷恋，可骤然间仍是用力将手自他手中抽出，时刻提醒自己，他是诛杀她双亲的仇人，亦曾废弃了她，亦还有初辰，这些她都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