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关城郊-合阳小镇
已是十二月中旬，还有半月便是新年，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又是下了一日，空寂的院落已是铺上厚厚的一层积雪，静立于廊下一容颜绝美的女子正是祈国的孝纯皇后，亦是凤初辰名义上的发妻，女子略抬眼眸，凝神望向自那灰蒙天际飘洒而落的雪花，放佛觉得那点点冰凉便似已渗入了心里去般，冰凉刺骨。
芳瑞端着托盘而来，一眼便已是看见这与往日无异的画面，他每日在屋内静静守着她，女子便会静立于屋前廊下几个时辰，素来淡漠，可今日天气亦是比往日寒冷了许多，不觉也是无奈摇首，自唇中溢出一无声的叹息，世间做不能由人的便是人心吧！
自鸣山一战至今已是一个半月有余，天下人皆知的便是承宣帝崩，大周新帝景明帝继位，祈国启元帝重伤、撤兵回国，可奉圣谕回朝的只有那几十万将士，她纵马前往临水关时跌落马背昏迷不醒，亦是身受重伤不宜长途跋涉以及随意移动，他们的皇上不仅抛下战事、连整个祈国都抛诸脑后，留在这临水关城郊的合阳小镇，每日除了换药外，便只是静静守着她，一国之君重伤、而又无立下子嗣，上至朝野下至市斤也是局势不安、人心动荡，谁又会想到，孝纯皇后便替他担下了那天下，行事果决、机敏替他暂稳朝中局势，又那般无畏只带几名暗卫便能亲自前来大周寻他，这样的女子，世间又能有几人？
思绪翻涌间，芳瑞已行至女子身后，微微行礼后，不禁轻声道“娘娘，今日天气寒凉，你若实在担心皇上便随老奴一同进去看看吧。”
”不必，他定不想我进去打扰她。“女子缓缓摇头间，眸光不由望向那紧闭的房门，隔着那道门便是不必看见，她的夫君每日便在里面守着另一个女子。
冬日里天气暗沉，房内光线并不甚明亮，今日，芳瑞入了屋内亦只是将房门轻掩，并未悉数关上，缓缓行至坐于床榻前矮凳上的男子身后，低语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凤初辰昔日俊逸的脸庞上，尽显疲惫之态，一双眸底尽是深切的痛楚凝神望着静躺于床榻上的女子，察觉到她指尖尽是冰凉，不由更是用力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似置若罔闻般，微微挥手示意她退下。
芳瑞知晓他的执意，将托盘放于桌案间，似记起一事，不由说道“皇上，大周景明帝亲授文书于祈国，暗卫已是日夜兼程送来，你是否一阅？”
慕容心悠悠转醒之际，依稀便是听见这句，眼眸微眯便是看见这双痛楚尽显的眸子，指尖微微一动察觉被人紧握于手心，然后便看见了他，朦胧光影里似并不看清那人的脸，可那光影却似如此熟悉，素手不由亦是握住他的，欣喜出声“元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心儿，你醒了便好”男子的声音响起，已是一手将她揽入怀里。
男子的声音于她并不陌生，可却并不是元忆，无边无际的黑暗过后，甫一睁开眼仍是看不见他，心中的痛意让慕容心的神智渐渐清明，喉间干涩的疼痛已让她无暇顾及，所在意的只是那人的安危，在他们彼此错过八年之后，在经历生死过后，她终于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她仍是爱他，并且足够深爱。
方才依稀听的不甚清楚的话，现下却是清晰显现，而今应是承宣十一年，可芳瑞口中说的却是大周景明帝，素手自他手里抽出紧抓住他的袖袍，她只是喃喃问道“大周是何年号？”
凤初辰眸光一暗，心里是一如窒息般的疼痛，他何时会醒，仍是未知，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告知她，只沉声道“大周新帝继位，年号景明。”
只闻这一句，慕容心紧抓住他袖袍的手亦无力垂下，泪也是顺着眼眶缓缓滑落，空空的思绪只一遍遍回荡着他的声音，也是此生，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日后好好照顾自己与长宁。”如今却已是遗言。
是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可慕容心却只是合着泪轻轻笑着，合着笑声喃喃自语“元忆，你可看见我在对你笑？”笑声落入人的耳里是那样飘渺而虚幻。
是谁说过“江山如画也抵不上她的笑靥如花。”可如画江山，他看不到，她的笑靥如花，他也再是看不见了。
新帝继位，年号景明，那便意味着承宣帝已驾崩，灭族之痛、他弃她之恨，让她曾不止一次说过要看到他驾崩那一日，可为何到了这一日，即便是为了长宁，她似乎也没有了残余的气力去等待那迟迟未来的天明？
彼此错过了八年，当她终于知道原来他们彼此深爱，他的付出、所受的煎熬与痛楚也从未比她少，可换来的却是生死两茫茫，这无疑才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残忍，直到笑到再也喘不过气来，胸口也是一阵阵抽搐的疼痛，慕容心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身子便往床榻缩去，在那梦里便那看见他了吧，抽痛加剧间一股腥甜亦是自喉头涌上自口中喷出，茜粉的床帐上已是沾染上零星点点殷红，缓缓闭阖上双眸，无尽的泪却是再一次汹涌，一切的疼痛也终是归于平静。
若他不在了，此生，她又怎会还有那如花笑靥
十日后
耳边似响起男子的脚步声，步子沉缓朝着床榻逼近，慕容心仍是紧紧闭阖着眼眸，若是闭着眼，无尽的黑暗中是否总会迎来天明的那一日？
“心儿，是我。”一男子低徊动人的声音响起，已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的一握指尖已是能感觉到那份暖意，只那一瞬的十指相触，慕容心蜷指间已是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无数个黑夜里，这样的画面几乎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真好，元忆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果真是不能睁开眼的，甫一睁开眼醒来，他便又会消失不见了吧。
他一手轻颤间将她的身子揽入怀里，慕容心亦是伸手紧拥住他，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是如此贪恋他怀里的温暖，属于他的气息仍是那般熟悉，萦绕在鼻端却似少了那龙涎香的味道，却令她更是安心，炙热的气息拂面，面颊上一阵酥痒之意，只听他轻唤”心儿“
”嗯。。“那般温柔的语气，令慕容心不由亦是轻应了声。。
他甫启唇，低问“直至今日，你还是不肯原谅？不愿见我？”
”不是。“慕容心闻言，忙是摇首低语，却仍是紧紧闭着眸子，耳边只听他又轻柔问，”那你为何，仍是不愿睁开眼眸看我一眼？”
她仍是摇首，低低道“即便是个梦，能这样在你的怀里便好，若睁开眼，你便会消失不见了。“
元忆轻声一笑，语中似蕴着无限温柔“这一次，你睁开眼眸，我仍是会在，不止现在，以后都再也不会离开你。“
尽管仍是迟疑，可他说的太过美好，慕容心终是缓缓睁开眼眸，然后，在朦胧光影里便清晰可见他的脸，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那高挺的鼻，那微凉的薄唇……无一不是她心底深处最初的爱恋，唇角微动间不禁唤出他的名，”元忆。。“可自唇中吐出这二字，勾起的却是那一日的死离，她纵马赶往临水关，却仍是未能见到他一面，所以今日，他才会这般真实的出现在她的梦里，骤然涌上眼眸的泪，似无边无尽蔓延开来，以至于他的脸庞也是渐渐变的模糊，惶急间，忙是将手抽离欲拭去那泪，他已是低首吻上那泪。。
即便是在梦里，可慕容心仍是能觉察到，他微凉的薄唇替她吻去那泪时，她的脸上定是漾起一阵绯色，直至此刻，他只是静静将她拥入怀里，那绯色亦并未消退。
”你笑了。。“蓦地，他轻柔一笑低语出声
”原来睁开眼眸，梦也不会醒。”
慕容心低柔说出这句，不禁自他怀里仰首望向他的脸，恰触到他温柔凝睇于她的眸子，话未落，一道暗影投射而下，元忆已是低首吻上她的唇，这一次，她未有任何思索，即便她的吻仍是生涩，可也是樱唇微启向他诉说着浓浓的爱意。
此刻的吻仍是温柔，却少了诀别那晚的悲凉，平添的是彼此再无任何背负，无任何隔阂，只是彼此倾心的浓厚爱意。
透过微掩的窗，这一幕落入凤初辰眼里时，他终是涩缓回身慢慢踱步而去，心间传来的除了那如利刃刺入的疼痛感，更是漾起一抹复杂的心绪，有着坦然，亦有着难以割舍却只能放手的无奈……他在她身边七年，却又何时见过她这样如花的笑靥？
景明元年除夕
虽明日才是新年，可却已能听见自外面传来过年的欢快之声，以及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慕容心唇角微微勾起，脸上已是漾起笑意，手中的动作却是并未停下，不过才刚过正午，已是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各种食材，今晚的年夜饭于她有着别样的意义，不仅是她和元忆经历死别，不必背负过去，可以抛开身份只是简单的相爱、相守后的第一个新年，亦是因着今晚过后，凤初辰便会离开这合阳小镇启程回去祈国，此生，若没有这个男子，她又怎还会有现在的幸福。
“心儿。“李元忆伫立于地许久，只静静凝睇于在厨房中忙碌的女子，江山如画，又怎抵得过他轻轻一唤，便能看见她回眸望向他时脸上的笑靥如花。
“忆。。“慕容心轻唤出这个字，人已是迎上前去，问道“如何？他是否会来？”
“你觉得哩？“他含笑淡淡反问出声，慕容心眸光一暗，不禁缓缓摇首，自她纵马受伤醒来后吐血晕厥，在以为他逝去后，凤初辰每日都会来，只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眸看他，直至那日元忆出现，他便再未来过，至今也是未见过他，今夜的年夜饭，他也必定不会出现吧！
“今晚他会和孝纯皇后一起来，你便这么不相信为夫？我又怎会忍心让你失望。”
“你骗我”慕容心假意嗔道，举起的小拳头便捶在他的胸前，可手中的力道却是极其轻的。
李元忆忍住笑，一手勾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揽入怀里，”为夫何时骗你了？我并未说，他不会来。“
”你。。”他的确并未说过，慕容心愤愤别过头去，道“反正就是你骗了我，如若不然，我一早知道你的身份，才不会爱上你。”
李元忆微微侧首间，一手已抚上她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只是情意“鸣山一战后，天下皆知承宣帝已然驾崩，并与早年已薨的元贵妃合葬与显昭陵，自此你我的身份便只有李元忆与慕容心，只是这世间最平凡，却又最为相爱的一对夫妻，我们彼此错过的这八年，日后会有一生的时间来弥补，若一世不够，便还有生生世世，如此可好？“
”嗯，生生世世“重重颔首间，慕容心已是倚进他的怀里，他为她舍弃了天下，她亦是彻底的失去了长宁，才是换来二人的相守，这份看似平凡简单的幸福，却是如此的得来不易。
长宁，念及长宁在这样幸福的时刻，慕容心仍是鼻尖一酸忍不住便是落下泪来，自十月里中秋后，便再是未见过他，作为一名母亲，她此举终究是太过自私，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也定是怨恨她的吧。
李元忆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伸手轻柔为她拭去那泪“有朝一日长宁定然会懂，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我将帝位传给长宁，可若我将帝位传与其它皇子，宫闱倾轧的残忍你亦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届时，我已不是能执掌万民生死的承宣帝，手中再无一兵一卒可调动，又如何能一定保的你们母子周全，唯有将皇位传与长宁，于你于他才会是最好的保全，再则，我身为李氏子孙，舍弃这江山之举终究是不孝，又如何能不替大周立一明君，我早已对你说过，他注定身在帝王家，有阿湛以及元贞还有你哥哥在旁鞭策，日后必定会成为百姓口中的一代明君。“
原来长宁继位的背后，亦是隐含着他的爱意，愕然间，亦是不在言语只静静倚在他的怀里，男子低柔的声音，落入她的耳里终是让慕容心平复些许，他本就是皇子，自幼长于异国、由一位帝王所亲自授教，也仍是回到紫禁，或许这便是长宁命定的宿命。
这样静好的时光，让二人皆是舍不得打破，直至一股异味似泛着焦糊传入慕容心的鼻端，瞬间才是记起，锅里用小火烘炒的核仁是要来做元宵的，惊呼道”糟了。。“便是一手推开他，朝着灶台跑去。
李元忆见状也是跟上前去，打趣道“我身上的伤可还未痊愈，你这用力一推可是不顾为夫的死活。。“
慕容心看着锅里已被炒糊的核仁，顿时垂下了脸，撅着嘴道“你看现下如何是好？这核仁可是要用来做元宵给他和孝纯皇后的……现下应是赶不及了，都是你不好……“
“的确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抱在怀里便舍不得放开，那为夫在重新炒一份这核仁，你莫要生气，可好？
听着他的话，慕容心一边拿起小木铲将锅里已是焦糊的核仁清理干净，一边笑道”洗手做汤羹本是妇人之事，只怕这些你未必会做。“
”此等小事又如何能难得了为夫，我自是要和你一起做，又怎能忍心让你一人如此辛劳“
听见他语中的执意，慕容心亦不再多言，随即已开始准备食材，实则这道甜点，自幼每年的除夕以及元宵都会吃，亦只是曾经在府里看着厨娘做过，今日于她也是第一次做这道意寓团圆、幸福美满的甜点，她相信她的心意，他必然会懂，而凤初辰亦是会懂，实则，也唯有孝纯皇后那样的女子才是最为适合他的吧！
”怎的又在发呆？你想起的人必定不是我吧。”他笑语盈盈间，温润的指尖已轻点上她的樱唇。
慕容心不禁面露羞赧之色，嗔道：“别闹。。“
“为夫在这，你还敢去想旁人看我怎么惩罚你。。”他打趣的话语方落，愕然间，她尚未反应过来，元忆低沉的声音响起郑重许诺道“日后我再无那六宫妃，便只是你一人的夫君，自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慕容心抬眸与他对视，轻吟出这句，闭阖上双眸的那瞬，脸上是如花的笑靥，足尖轻轻踮起方轻触到他的唇，这一瞬，他含有一丝微凉气息的薄唇亦是吻住她。
抛却万里江山如画，亦是愿换你此生笑靥如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