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
落云心2020-08-02 11:475,915

  昌德行宫

  暮影、星疏,晚风微凉、冷月如霜。

  一袭月白长袍的李元忆正独立于廊下吹奏一曲《相思赋》,缕缕萧音不绝于耳,月白的袍角随风翻飞,素月皎皎,投射于他身上便似蕴起一层飘渺的清光,飘然若仙般令人不敢惊扰。

  一曲毕,男子悠缓启唇,只问道“何事奏禀?”

  他并不懂音律,可这曲《相思赋》却是听他吹奏过多次,亦唯有相思入骨,方才能奏出曲中意境,柔婉灵动的萧音却是含着淡淡的清愁,听男子相问,顺公公浑身一个激灵,忙是上前躬身禀道“皇上,有自上京送来密函一封。”,语毕,已是将那封印好的密函递上。

  李元忆一手将那通体莹白的和田玉萧递给他,接过密函,缓缓回身往殿内而去。

  半响,整个殿内只余沉寂,李元忆灿若星子的黑眸中只余暗流涌动,眉心微蹙间,一手将那密函置入那几案上的汉白玉雕龙的香炉,顷刻,便已是化作一缕虚茫的白烟,淡淡开口问道“睿王与宁王那边如何?“

  顺公公忙是回道“二位王爷谨遵圣谕,明则不会出兵相助京师,暗中已是行军至边关驻守,二位王爷不日便能抵达通州、樊城。”

  李元忆沉静的面容只余冷峻,微蹙的眉心渐渐舒缓,而眸底漾起的神色却是愈发冷冽“只怕睿王与文冲、段任重几人联手都是守不住一个通州城,好一个凌肃,不愧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老奴也曾听先帝如此提及那逆贼,说那厮虽是一介武夫,却生性刁滑,若他生了反心便定是我大周之患,而今祈国皇帝骤然出兵于周,还得宁皇二十万步骑相助,也是这逆贼勾结外敌。。“

  “如此倒也甚好,朕也只愿尽快了了这天下事,但愿能留给他的是一个太平盛世。。”李元忆微微抬手示意,语至最后却是声音渐低,明亮烛光投射在他如玉俊朗的脸庞上,光影分辉,冷峻的神色亦不由变得柔和,最后那句低语偏生连顺公公也是未听清的,低柔道的却是那句“亦莫要让她等的太久。”

  顺公公见他神情缓和些许,紧绷的心弦尚未松开,已是听男子沉郁出声“即刻传朕口谕,命章恒、霍仁前来见驾,朕也该去见见那罪妇。“语毕,便见他唤了望春进来更衣,去往那污秽之地的暗房,他又怎还会穿那一袭月白长袍。

  暗房本是行宫内关押春狩狩猎回来的活兽之地,而自来了昌德行宫,凌斯乔便被安置于离帝宫最近的琼宫,比之帝宫守卫更是森严,谁又会料到家世显赫、有协理六宫之权,最有望问鼎后位的珍贵妃,竟是被秘密关押在此处,那生猛活兽被捕捉关押在暗房,凶猛异常就连驯兽军亦是轻易不敢上前,又遑论终日与活兽为伴的一女子。

  三月如春的季节,可这昏暗的暗房内却尽是阴冷、无一丝生的气息,空气中尽是弥漫着阴湿、以及腐臭夹杂着由各种活兽声上散发而出的难闻气味,蜷缩着身子紧靠着冰冷墙角的女子发如枯草般凌乱,紧闭着双眼连眼眸微咪也是不敢,沾满尘土、污秽不堪同样被铁链锁住的两只手却是用力死死捂着耳朵,却仍是能听见那对面铁笼里的狼嚎,再无昔日里的容颜不俗,嘴里呜呜咽咽的发出如小猫一般的凄凄哭声。

  突然,清冷、刺耳的开笼声传来,生生惊了她,未待凌斯乔反应过来上前的两名禁军一左一右便已将她往外拖去,她睁开眼眸,本是呆滞、空洞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清明,突然出声道“他终于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舍的这样对我的。。“

  身子被重重摔至地上,眸子亦是看见那双玄黑绣金龙的龙靴,凌斯乔亦是顾不得疼痛,犹如看见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般便自地上起身朝他奔去,尚未靠近,已被禁军死死擒住再是无法上前,蓦地,那双清明的眸子却是涌出泪来。

  ”将梅花秘印交出来,或许,朕会开恩赐你白绫一条。“身穿金锦色龙袍的李元忆,周身再不见那一袭月白长袍的高雅之气,只余威仪凛然,即便是在最初之际,对她也并无过多的喜爱,更遑论今日。

  ”哈哈哈。。“凌斯乔呆呆一愣,随即冷笑出声,笑声渐止,摇头道“你无非是想用这梅花秘印诱捕我父王与兄长罢了,我宁愿一死,也定然不会出卖父兄,这世上也唯有他们是真心待我好……其余都是假的。。假的。。“,说至此处,她已是激动得泣不成声。

  李元忆自唇中嗤出一声冷哼,”真心,或许是有的,对你真心的唯有一个凌怀远,你嫡亲的父兄明知你在朕的手里,仍是屯兵十万于雍州意欲举兵谋反,另更投入二十万兵士自淮南、赫岭一线迂回逼近京师而来,你在他们眼中如今只是一无用的棋子,于朕也是一样。“

  他冰冷无情的话语再一次将凌斯乔心中仅存的幻想亦是打破,这么多年来,他唯一忌惮的便是她显赫的家世,而今,她已被父兄所弃也终是会落得比萧容儿终生囚于蘅冷宫更为惨烈的下场,如此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九年的倾心相付,换来的却是他积蓄至今的恨,恨到不惜将她关押至暗房以此羞辱,而这份恨,却是源于他对于另外一个女子那份深沉的爱。

  ”怀远哥哥。。“凌斯乔清明的眸子不由变的暗沉,那份暗沉渐渐演变成一种痛彻入骨的绝望,只是喃喃唤出这一句,这世间也唯有他真心对她好,可却也是不容于世俗的乱伦之情。

  “你父兄能不顾你的生死,可凌怀远不会,他是你的二哥也对你有不伦之情,他武功谋略皆是在凌怀义之上却因了庶出的身份屈居人下,他风流不羁、流连风月之所,名满淮南不仅是因了你的缘故,更是因了不甘,是韬光养晦意欲与兄长争那世子之位,于今于他而言莫过于最好的契机。”

  “在你身边九年,竟不知皇上如此深藏不露……“若不是有两名禁军死死擒住,凌斯乔一个重心不稳只怕便会跌倒在地,她的父王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是极重家风,当年她尚只有十二岁已是出落的容颜绝代,得知二哥存了那样的心思,父王若不是看在他文治武功皆在大哥之上,心下不忍只怕便会要了他的命亦是将他派遣至淮南以北的江都,而府里的守卫、一应侍从、婢女皆是被悉数换掉,听闻是被父王悉数诛杀,而自己对他亦只有兄妹之情,更是羞于提及,这等秘辛之事他又是如何探得?

  “你真以为朕坐拥江山十载,连区区一个淮南王也是无法镇压,他麾下将士也皆是我大周子民,朕只是不愿造成过多无谓的伤亡罢了,若你交出密印,朕或许会网开一面,夷凌氏三族,但会留你二哥一命,既你执意如此,朕平定叛乱后便会依律夷凌氏十族。”

  语毕,李元忆眸光自她身上移开,已是决然欲转身离去,凌斯乔直勾勾望着他的身影,眼中溢出泪,朝他凄厉吼道“我将那密印交予你,你亦不会饶过我凌氏一族,当年慕容谨通敌叛国,守城不力之罪属实,你却只诛杀她一族几百人,如今却要夷我凌氏十族,她所承受的灭族之痛,你便要加倍加诸在我身上吗?”

  他缓缓回首,投射于她脸上的是冷厉如刀锋的目光,眸中已是起了杀意”当年之事是何缘由,你心中自知,莫说因了她的缘故,凌肃当年逼退狄族大军便拥兵镇守赫岭至今,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灭族之祸亦是早已注定,朕必然诛之,而今更是为了自保不惜勾结外敌欲分裂大周,不夷凌氏十族难消朕之恨,是诛杀凌氏上千余人,留你二哥一命,或是夷十族连你母亲母族亦是不保,皆在于你。”

  凌斯乔缓缓闭阖上双眸,任凭那泪划过脸颊,终在听到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时,睁开眸子,语意平静道“那梅花密印便嵌在我初次见你所戴的金莲并蒂簪上的东珠里。”纵然父兄弃她,可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是抹杀不掉的,必然是要一死,若能保住二哥一个也是好的。

  他稳健的脚步并未因这句话而有所停滞,只是自唇中冷冷吐出一句“赐罪妇凌氏白绫一条,即刻执行。”

  ”哈哈,我死了,她们母子亦是活不了,这是报应,报应。。“凌斯乔宛若疯癫一般,已不似先前那刻的平静,朝着那抹明黄之色喊叫着。

  李元忆步子一滞间,已是迅疾回身朝她而来,有力的大手亦在那一瞬扼住了她的脖颈,唇角泛起一抹嗜血残忍的弧度,神色间已不复方才的一脸沉静,“你这个毒妇,你知道什么?”

  他手中的力度不由加重让她愈发的难以喘过气来,凌斯乔费力抬手,污秽不堪的素手不由紧紧覆上他的,终是费力吐唇道出那句,这一次,她并未有任何欺瞒,即便她恨了慕容心多年,可她骨子里亦是对她无比羡滟,她轻而易举便能得到自己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这一生不过皆是虚度,眼前的男人至始至终亦未曾对她有过半分真心,可她也让他痛彻心间八年,这一生,便已是够了,若有来生,她也只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愿寻一良人到了白首。

  他奋力挥开她的手疾步离去,比之他的江山,她们母子的安危在他心底更为重要吧,凌斯乔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仅是嗤嗤笑着,那样的笑声落入那几名禁军的耳里,只余惊心,那抹明黄的声音再是看不见,待几名禁军察觉笑声渐止时,转眸望去,她已自死擒住他的一禁军身上抽出佩刀,寒光一闪而过,那脖颈便涌出了殷红,一层层在她因了污秽而变成褐色的衣襟晕染开来,殷红的鲜血沾染上褐色,在一轮清月的笼罩下,终变成僵红的一团。

  是夜,禁卫军统领章恒、与大将霍仁皆是奉命留守昌德行宫,实则各自精卫已兵分三路暗中前往淮南以北的江都进发以及雍州进发,李元忆仅率三千帝王亲兵,避开众人耳目连夜离了昌德行宫。

  承宣十一年三月末,祈国启元帝兴兵进犯大周,任威武将军以平西将军率军为先锋,大军驻扎通州城外不过十日便已是攻破通州,守城之将文冲以身殉国,睿王以及段任重亦唯有撤兵驻守于榆中,而启元帝得宁皇相助二十万骑兵相助,却是亲率大军直取大周与狄族交界的赫岭,驻守赫岭的凌家军本是骁勇善战,却因淮南王屯兵谋反一事,军心不稳,不日,赫岭已是失守。

  淮南王凌肃与世子凌怀义趁外敌入侵之际,举兵十万自雍州逼向昌德行宫,一路至沧州、定州,汜水、城中守将皆是弃城不战而逃,四月初三,却被长信候李湛以及凌怀远亲率十万凌家军带兵围困于汜水城,早已潜伏于汜水城内化作百姓的一万精卫趁势偷袭,不出一日,汜水城破,淮南王以及世子,皆被生擒,麾下十万大军唯损三万。

  承宣十一年四月初五,承宣帝颁下两道圣谕昭告天下

  其一:淮南王凌肃以及其子凌怀义兴兵谋反按律凌迟处死,夷凌氏三族,丞相萧文远亦是其党羽,念其乃是三朝重臣,全族废其公爵流放漠北,永世不得回朝。

  其二:罪臣凌肃二子凌怀远,大义灭亲、平叛有功加封淮南候,统领十万凌家军至赫岭迎战,其余麾下凌家军皆回朝重新编制,周,祈两国商贸互绝。”

  快至大周边境的偏远小城-芜城,距离上京,离着那人,皆已是关山万重了……

  虽然,两国交战在不远的那一日便会来临,可战争来的这般猝不及防,真正来临时,仍是让慕容心有刹那的无所适从,可仅仅片刻,亦是觉得当日做此决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才是对长宁最好的保全。

  一阵刺痛传来,捏在指尖的细小绣针已是刺入食指,骤然莹白的指尖便是浮起鲜红欲滴的血珠子,慕容心敛起心绪,唇角微微漾起一抹自嘲,她如今所应思虑的便是如何早日去了塞外才是,这天下大业终究会落入谁人手中,她无心亦是无力去顾及,忽听闻屋外院中似传来长宁与慕容谨的话语声,忙是将血珠子允去,素手亦是拢于袖中,起身迎了出去。

  ”娘,我和舅舅回来了。“长宁朝他奔来,手中亦是提着不少东西。

  “回来便好,见你们去了许久,我还正担心着。”慕容心冲着二人柔柔一笑,初离开定州,得知淮南王兴兵谋反,亦是一路星夜兼程、万分小心才抵达这偏远小城,彼时的这份平静、幸福于她而言,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无碍,我虽自受了伤后身子大不如前可这身手亦是不弱,今日去了集市也是将一应所需之物备齐了,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慕容谨轻微一笑,稍作歇息后,便与长宁忙碌着将一路所需之物放上置于院落的马车上。

  见状,慕容心亦是去准备晚饭,虽是自幼从未操持过家事,在这芜城休整了些时日也是跟着刘婶学了几次,方念及刘婶,便似隐隐听到她进了院落与哥哥言语的声音,”慕兄弟,只怕你们明日是走不了了……“

  慕容心连忙从厨房出来往前院而去,亦是清晰听刘婶说道“这芜城本就是偏远小城,各方面的消息亦是不灵通,你们前往塞外必然要经过都兰城,我那侄儿今日本是在都兰城做点小买卖,今日亦是回了芜城,说整个都兰城只怕已被祈国皇帝亲率大军攻下了,你们明日贸然启程,只怕便会遇上战事。”

  “娘,是爹爹,他来了。。“长宁立于一旁听着,骤然听见她说出那句祈国皇帝不由望向她道出这句,话尚未完,触到她的神情,脸上那溢于言表的欣喜之色亦是瞬间变的暗淡,亦在那一瞬,缓缓低垂下小脸。

  刘婶见状,有些不明所以,见几人皆是神情沉郁,不由上前对着她和善说道“听婶子一句劝,你一个女人又没有丈夫陪在身边,虽有兄长护着可带着个孩子亦是不容易,现下兵荒马乱的你们不如暂时先在芜城住下,待日后寻了时机在前往塞外也是不迟。“

  ”嗯,婶子的话,我和哥哥自会思量。“慕容心微微颔首应道,如此,又说了些客气话,才送她出了院子。

  慕容谨抬眸看她一眼,不由道出心中隐忧“刘婶说的也不无道理,都兰若被祈军攻占只怕大军便会一路南下,若我们绕至汾西去往塞外只怕恰好遇到战事,不如在芜城暂避,再作打算。”

  ”嗯,那便依哥哥所言。”慕容心赞同的点点头,他们远走至此也是为了能寻得一份安宁,过寻常百姓的日子,若在芜城住下,暂避开那战事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旋即,慕容心目光微转,已是落在长宁低垂的小脸上,一路往塞外行去,她并未多言的之事,他亦是从不多问,现下两国起了战事,有些话亦是要叮嘱于他的,蹲身至他面前,柔柔唤了一声“长宁“

  长宁抬眸看他一眼,已是神色如常说道“娘亲放心,日后我定不会像今日这般鲁莽。”语毕,亦是低垂眸子,掩去眸底的那份落寞,心中虽是有很多疑惑,可有一点却是清明于心的,或许正如瑞姑姑说的,凤初辰并不是他的生父。

  承宣十一年十月

  转眼已是入了秋,从四月末至芜城转眼已至十月了,从慕容谨偶尔外出打探的消息亦是能得知祈国大军攻占都兰城后,更是军心大振一路沿线南下攻破军事重镇,已先后攻取了富裕、玉石关、婺源、宿州等城,大周兵将虽是丢了城池皆也是顽强抵抗,祈军损伤亦是不轻,芜城靠近北塞隶属偏远小城本就贫瘠,是以倒也未起战事。

  这场战争已打了差不多半年,祈国大有倾举国之力一战之势,又有宁国相助,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国将不国、又何来的家,这芜城内的百姓,大多亦是变的人心惶惶起来,就连哥哥亦是说着应该寻日子离开芜城了。

  “慕兄弟,长宁?“院子里乍然响起刘婶的急唤声,蓦地让她一惊,慕容心收起遐思,忙是应了一声自厨房内出去,今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彼时她尚在精心准备着今晚的膳食,又怎知,她的命运亦在这一日发生转圜。

  “婶子,今日是中秋,哥哥携了长宁上山去了,说是去寻些山珍回来今晚邀你一同来过节。“

  慕容心话方落,刘婶昔日和善的面容尽是惶恐之色,怀里亦是抱着细软,急切道“这还过啥节,赶紧逃命要紧,祈国大军攻到芜城了,听说大军已是进了城了正往城郊而来,你还是快些去寻寻慕兄弟和长宁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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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朝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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