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微微一动，还未出声，长宁启唇，语意清朗已不复先前的低弱，道“娘亲，尽管他待我们母子很好，可我凤承曦是祈国皇子，因为他发兵祈国，我祈国子民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我们才会和爹爹分开前来大周为质子，这些我都不会忘。”语毕，他朝她施了一礼便径直离去，独留她一人静立于永明殿前。
月朗星稀、沉静如水的夜，慕容心却是了无睡意，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长宁那句令她无言以对的质问，以及他提及元忆时难掩的厌恶，任凭这如蝼蚁噬心般的点点疼痛演变成痛彻心扉，自以为是对长宁好而隐瞒着这个秘密，可似乎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长宁终究还是回来了紫禁，见到了他的生父，却对他产生了本不该有的厌恶以及敌对之意，她可以恨他、怨他，可唯独长宁不可以，而她又要如何做才能化解这一切？
忽听一缕悠远萧音自半掩的轩窗处传来，轻柔婉转的萧音渐起，丝丝缕缕缭绕不绝是一抹如泣如诉的悲伤，回拂于这个被清冷月色无声无息铺满的空寂寝殿，无缘由的便牵扯起她的心念，年少学习舞乐时，也曾听先生吹奏过这首《长绝》，那时听来只觉音色低沉、并不知伤感，今夜，这一曲《长绝》吹奏而来却是如此凄婉触动人心，令这夜里似乎都笼罩上一抹悲凉，彼时吹萧之人又是何种心境？
慕容心自榻上起身，悄然出了寝殿循着萧声而去，丝履缓缓踏着散落于地的清冷月华穿过长廊，行至昭阳宫后的庭院，夜间薄露似霜笼上身来，倏然便沁了进去了，整个心间也一并变的潮湿、有些润意，丝履亦是定立于地，再是迈不开，望着静立于月光下一袭月白长袍吹萧之人，不由有些神恍。
月光疏影间，他缓缓回身迈步朝她而来，夜风拂起他月白的袍裾，落花纷纷扬扬坠落于这如水的月色里，合着那曲《长绝》，一切不真实到恍若是在梦里，可若是在梦里，自心口传来的这份疼痛又何故会如此真实？
萧声渐止，元忆已是行至她面前，沉静如水的夜里，月影斑驳间只余二人目光交错，静静的凝视，谁也没有开口，仿佛一开口便会打破这份短暂的寂静、以及不再属于他们的美好。
直至夜风渐起，拂起些许散落至身前的青丝拂过脸颊，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不由穿过那几缕青丝，只是动作缓缓将其悉数为她捋至耳后，此时，如墨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一如她曾经为他的后妃时，最初的祈愿，可束缚住的只余自己逐渐苍涩的心，是以，今夜她再是无法像那晚绝然转身离去吗？
“明日朕会前往昌德行宫，而你也可由着自己的心，再是不必如此委忍。”沉寂过后，元忆毅然将手抽回只是语意涩缓吐出这句，负于身后的手亦不由紧握那玉萧，一曲《长绝》，自此与卿长绝，今夜过后，无论她作何选择，她永远都不必再陷入爱恨两难的纠葛里而痛不欲生，也不必如此难过，可既已决定了，为何还是如此不舍得放她离开？
“尊贵如你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心吧，更遑论今日的我。。”当元忆迈步自身旁而过时，慕容心低缓启唇间，心亦随之再是辩不到任何感知，他用这一首《长绝》引她至此，唯一对她所言便只是这一句？
元忆闻声，步子终是停驻，声音不复昔日的清朗只余低沉“如若可以，你是否会回到凤初辰的身边？”
“我……”慕容心抬眸望向他，恰触到他的眼眸，漆黑的眸子凝着她是幽深莫测再是看不出其它一丝的情绪，可对望间，唇角微动间再是说不出其它话语来，如今的她还会吗？明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去爱他，还会为了去弥补那份对他的亏欠而回去他的身边吗？
许久，元忆目光一转，已是遥望于那漫天星子，含着一抹浅笑道“凤初辰将长宁教的很好，他如此待你的心意，想必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也会难以抗拒这份情意，你若回去他的身边，即便日后朕举国倾覆，朕也能放心。”
他这番话落入慕容心耳里，诚然是另外一种意味，今晚这一首《长绝》如此凄婉、触动人心，透着深深的哀伤，可此刻的元忆面对着她，谈笑风声间亦是容色平静，又何曾有半分神伤的样子？彼时，他萧声渐起时想起的人也定不是她吧！所以他才有了这一番言辞，因为已不再重要所以才会不在乎吧？
“诚如皇上所言，他的这份心意确难得，但愿本宫日后不再辜负。”慕容心唇角微漾，勾起一抹轻浅弧度，用力想要摒弃萦绕在鼻端的那抹龙涎香却只是徒劳，今夜，她本不该来此，无妄的牵绊终究只会伤及自身而已。
这一次，慕容心犹如那晚一般急急转身逃离而去，可转身间方一迈步，腰际一紧已被一双手紧紧拥住，倾刻，身子一僵已被他拥入怀里，当他炙热的气息洒落于脖颈，一并坠落的不止是骤然浮起的而滑落的泪，也还有心，“今夜，让朕最后再抱你一次便好。”
比之上一次文政殿内的他强拥她入怀，今夜，慕容心在他的怀里所能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他手中渐渐加重的力道，更是由他身上传之而来的暖意，一点点亦是沁入她的身上令她觉得不再害怕、不再惶恐、不再无助不安，就连紊乱的心绪亦是变得平静无波，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愫终是在今夜悉数涌现，令她再是无法隐藏，即便他是她灭族的仇人，她果真如此不孝，背负着他灭她一族的仇恨，可她一如往昔仍是眷恋他身上的温暖，并且如此贪恋。
他的手，指尖仍是温润一点点用最怜惜的力度为她擦拭去脸上的泪，可眼泪却在无声无息间愈发汹涌，似乎想将八年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都一并释放开来，只因今夜过后，这个怀抱永远都不会在属于她。
“启禀皇上，一个时辰后你便要准备启驾前往圜丘祭天。”蓦地，顺公公的声音骤然自庭院中响起，想必这一幕落入他的眼中显然是他未料到的，他尖细的声音已有些低怯。
“朕知道了，退下”元忆缓缓启唇，拥住她的手力道亦是愈发的紧，亦是在这一瞬，慕容心终是再无所畏惧，素手微颤间不由亦是回拥住他的身子，一个时辰过后，他便会前往圜丘祭天接着起驾前往昌德行宫，一想到独独只有她一人在这昭阳宫，在这没有了他的紫禁，她仍是会怕的，怕的不过是自己的心亦不再属于自己。
他似乎觉察到她微微发颤的身子，伸手一下下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柔声安抚道“别怕，以后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和长宁，再也不会有。”
提及长宁，元忆语中似漾起一股难言的情愫，紧接着说道“今日于骑射场上，朕亲自教了长宁骑术，他果真聪颖学的很好，比之朕的皇子，朕更为喜欢长宁。”
“长宁，他……他当真是像极了他的父皇。”慕容心本欲脱口而出的话，终是转变成这句略含了些许涩缓的话，的确，她的长宁不仅容貌与元忆有些相像，就连脾性也是遗传了他，只是不知这句话传入他的耳中，他心里又是何滋味？
“朕知道。。”元忆低低在她耳旁说出这句，只是静静拥住她再是无任何话语，她没有言明的真相，他早已清明于心不是吗？他何尝不知道她心里的顾虑？何尝不知道她心里的煎熬与痛楚？她选择不说，那他便选择不去相问。
一个时辰并不短却也不长，尽管再是不舍得，可短暂的相拥终究也到了结束的时刻，当顺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慕容心亦只能将手自他的腰间缓缓抽离而出，片刻的纵心，也该是到了敛起的时刻，身子自他怀里离开那瞬，微微垂下眼睑并不敢看他，启唇已是恢复那称谓“此行前往春狩，吾愿皇上龙体安康、早日归来，本宫先行告退。”
“心儿。。”
元忆温柔轻唤出她的名字，久违的这一声低唤似诉说着他的情意，令慕容心蓦地仰首望去，恰也是在这一瞬，樱唇上传来一阵柔软、酥麻的触感，微睁的眼眸可见，他身子微俯已是吻上她的唇，丝毫并未有任何顾忌只是极尽温柔亲吻着她的唇，时隔八年，本以为苍涩的心在他的吻落在唇畔时，仍是一如被他初次亲吻那般紧张到不知所措，一颗心已是强而有力却并不规律的跳动着。
“皇上，时辰到了”
“日后，好好照顾自己和长宁。”当顺公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她尚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时，他的薄唇已是离开她的，徒留下这句尽是悲凉的话语后终是离去。
慕容心静立于地，始终不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眸底却是湮起了雾气，逐渐浓厚的雾气将她所有的思绪都一并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