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里的定州别馆，盈盈月光铺泄而下便似笼罩上一层银纱，远远望去那亭台楼阁宛若薄雾缭绕一般亦是朦胧，夜风拂过渐起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这夜里悠悠氤氲而出，如零星点点般沁入慕容心的鼻尖，今夜的月色仍是清晰明朗，他在昌德行宫所看到的是否亦是这一弯明月？
忽起一缕冷冽幽香萦绕在鼻端，带着一丝缥缈的不真实淡淡袭来，恍若多年未闻，才是察觉清新的栀子香实则也是泛着幽冷，是彼时已然习惯了那份美好，亦或是此时心境已然不同？
慕容心微微侧首，望向已悄然而至她身旁的李元贞，启唇唤了一声“王爷。。“
尽管极力的想要克制，可缓缓侧眸的一眼，恍然记起的便是那次初见，余下的话亦只是湮没于无声，即便坐于轮椅之上，他仍旧身姿清华，半边未有银色面具掩面的脸仍是俊朗，可因了她，他终究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初见时，长身玉立缓缓朝她而来的李元贞了。
”你无谓自责，这些年我远离了上京，远离了宫闱与朝堂，长住江南日子悠然自在，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元贞语中透着一抹难得的自在，实则亦并非是他的安慰之语，他本就是性子淡薄之人、亦不喜权势，江南的绵绵春雨低徊、柳絮纷飞、远离尘世喧嚣的小桥流水人家之景，更让他心向往之，而这也曾是她心中祈愿。
选一人共度白首、择一城与君终老，只是造化弄人，她偏偏爱上了世间最不能许她这一世安稳之人，每年的江南烟雨霏霏，他所念及的便是那一句，伊人何时回？
可闻针落的寂静，只因二人皆是陷入各自的思绪。
良久的沉寂后，慕容心缓缓启唇间，已是仰首望向那一轮弯月“这一次，王爷觉得我该如何选？”
“随我去江南可好？”
他语意淡淡的一句相问落入耳里，时隔八年，令她品到的仍是一如春日暖阳般的温润以及一阵心悸，安王妃才是他的发妻，果真景泰宫内的那一幕夫妻情深都只是做戏吗？
李元贞见她不语，浅浅一笑掩去语中的微微黯然“长宁既然唤我一声八叔，我又怎能弃你们母子于不顾，更遑论或许等不了多久，战事便一触即发，我不过是怕你和长宁会被卷入其中罢了，而你也曾说过最喜江南之景不是吗？“
”曾经说的话也只是曾经，人心都是会变的不是吗？“心尖苦涩蔓延，就连语气亦是变得涩缓，慕容心终是发现，远离了那紫禁带给她并不是如释重负的欣喜，而是无法抑制的伤感，只因那人仍是她心底深处最深的牵念。
”从最喜自由、不恋君皇的女子、到如今这般放不下，那你变了是因为我皇兄？还是因为凤初辰？“李元贞甫一启唇，仍是反问于她，可尚未容她应他，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凝重”可他们都不是你的良人。“
这一句话再次让她无言以对，只是陷入流转的思绪，犹记得，当年初初入宫之时，自己亦曾说过同样的话，世间任何男子，只要有了帝王的身份那他便不再是女子的良人，可清醒自知如她，为何仍是陷了进去？
“下一句王爷是否会说，唯有你李元贞才是真正爱她、护她之人？”女子骤然响起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清晰可辩的凄楚以及尖利，闻声回眸望去，已是可见刘芳华自一旁廊下而出朝二人走来。
“王妃，你今日多言了。”李元贞并未回首看她，语气已是转冷。
刘芳华步子停立于他身侧，这个昔日记忆里眉目如画、端庄娴静的女子，望向她的眸光却是含着凌厉，甫一启唇，吐气若兰“方才妾身一直在想，今日见着你是该称呼你为元贵妃还是辰妃，现下看来不日妾身便要唤你一声妹妹，你曾身侍两帝，如今又跟了王爷，一女三嫁且都是嫁入天家，倒真是羡煞旁人。”
她吐气似兰的温柔之语下，语意间又岂是刻薄二字可以形容的，尽含嘲讽与鄙夷之意，李元贞语中已是含了难掩的怒气，“够了，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本王不念及多年夫妻情分。“
慕容心只是木然收回眸子，望向李元贞温言道“夜色已深，王爷也早些安置，我……“
刘芳华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倏然打断她“何必走的这般急切？是否妾身打扰了你和王爷赏月，若你就此离开，只怕王爷又会迁怒于妾身，或许又会像八年前那般因了你的缘故，写下一纸休书要与妾身合离，还是说想名正言顺的做这安王妃，这才是你想要的？”
女子间的争斗向来皆是最能体现在言语的恶毒以及奚落上，彼时，从萧容儿口中得知当年栖梧宫走水之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尚身在宫闱亦是无暇顾及，今夜，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以及语言歹毒，这个昔日温婉的女子，在她心里已然已变了质。
“李年，带她回去。”李元贞声音愈发冷冽，陡然扬声已是吩咐不远处的近身护卫
刘芳华蓦地笑出声来，只是那样的笑落入人的耳里听见的只是掩在其中的恨，那份恨却仅是对着她的“王爷在怕什么？你费心所为她所的一切都不想让她知晓吗？亦或是你怕妾身说了些不该说的，让她知道后再也无法舍下你的皇兄而随你远去江南，呵呵，果真人都是自私的，只是王爷不知预备瞒她到何时？或者是你想她与你皇兄再错过一个八年？”
慕容心被她的话惊到身子一震间，亦是清晰看见李元贞仅显露而出的容颜已是不复先前的镇静，这些许情绪的转变便足以说明，她语中并未言明的深意他是知晓的，而这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或许不知的人，也唯有她，一双眼眸直直望向他，缓缓出声“时至今日，我只想问王爷一句，你所隐瞒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并未答，只是一个手势命近身护卫将她强行带了下去，刘芳华见挣扎不开，便又望着她开始笑，只是那笑却是与喜悦无关的，直至行至快被带离至回廊尽头处，启唇朝她用力说道“人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李家的男子却是各个长情，尤其是当今圣上，你何其有幸得到他最深的爱，。。哈哈。。，我守了他八年，你也恨了你最爱的男人八年……“
她的笑声渐远，远到似乎再听不入耳，在这一刻，慕容心再是无任何感知只剩疼痛过后的心有余悸，只因再一次的验证，她语中所隐含的深意以及口中的真相，皆是与元忆有关的，八年来，耗尽了她的心力只为恨他，得知真相带给她的又怎会是痛彻心间那般？
”自我看见你在浣衣局为婢，那般隐忍只为生下长宁，我便从未有过任何妄念，唯一所愿也只是望你们母子安好，八年前我瞒着你，亦是无奈之举，今日，我瞒着你只是不想你再次卷入宫闱之中，你可明白？”
“还请王爷如实相告。”慕容心眸光望去，深深望入他的眸底，他的忧虑不过是怕她知道真相后便再也难以放下元忆，可即便不知、即便离开紫禁，她又是否能放下？
李元贞眸光缓缓避开她的，些许的沉寂过后，甫一启唇已是将那段过往徐徐道来“当年之事，皇兄身为帝王如此作为着实也是无奈之举，我身为李氏子孙无法怪他，可他是你的夫君，我便不无法容忍他如此伤你，将你废黜，有一晚我去往浣衣局探你，无意间得知你那般隐忍只为了生下长宁，我心下不忍便去见了皇兄，我扬言愿舍弃爵位也誓要带你离宫，那一次，皇兄大怒险些要治我大不敬之罪，李湛规劝于我亦是吐露而出那道父皇遗诏，我终是逼得皇兄吐露其中缘由，那道遗诏其实并不是父皇所留给皇兄，而是自建国伊始便由圣祖帝所书传给历代帝王的遗诏，皇兄身为大周天子亦只能遵从，即便得知那样的结果便是失去你，可他亦是无法违逆。“
”那道遗诏便与慕容一族全族倾覆有关？”慕容心有些不可置信相问出声，自大周建国便由圣祖帝亲写那份诏书传给历代帝王，而今已是传至百年有余只为了有朝一日灭慕容氏全族，那是何其深的一种仇恨？而其中又隐藏着何种不为人知的隐情？
“是，百余年前，圣祖帝结束南唐乱世建立大周之际，曾有大批南唐旧臣主动投靠大周，为安抚民心，圣祖帝对于南唐旧臣甚为看重尤其是南唐的太傅慕容良颇有惜才之意，可那慕容良亦是愚忠之人已光复南唐为已任，最终事发被圣祖帝赐以腰斩之刑，可却换来慕容氏仍是在大周荣耀百年，谁也无从得知圣祖帝为何许他这一承诺，那道遗诏内容仅是这一句，”大周江山百年，灭慕容氏全族，永绝后患“，而这道遗诏皆是由历代皇帝驾崩前交予历代身为帝王亲兵统领的长信侯，日后，便会由长信侯亲自将此遗诏交予帝王，只因那只有帝王可以调动的亲兵所效忠的乃是李氏皇权并不是历代帝王，自是容不得帝王违逆圣祖帝遗诏。”
李元贞语意渐缓，望向那茫茫苍穹的眸子亦是收回移至她的脸上，“承宣三年，便是大周建国百年之际，明知不可违逆，所以皇兄为了万无一失才会让我保护你去青莲寺安胎，便可因你腹中皇嗣而留你一命，这一个理由自是不用顾忌会有违遗诏，不止如此，亦是为了你，皇兄才会费心留了慕容谨一条命，为慕容氏一族留下传承。”
慕容心只静静听着，怔怔立在原地，由始至终她所认为的灭族真相、所恨的、所怨的，便不过他为了那百姓口中的一世英明，为了平息前朝，甚至不待查明真相，便狠心灭她一族、将她和孩子一并舍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灭族之祸早在百年之前便已注定，恍然间亦是明白，在灭族之日的法场之上，父亲那一句灭族之祸已是早已注定，慕容氏一脉曾是南唐旧臣可见父亲亦是清明于心的，瞒着的或许便是她与哥哥罢了。
”这一旨遗诏，便让我耗尽心力恨了他八年，便让他与长宁成为相见不相识的父子……”他的声音已停下许久，慕容心唇角微微一动，语中已是嗫喏，语中的悲切已让她无法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