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的嘈杂过后，整个未央宫又是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正值春日，明媚日光洒落在未央宫中每一处仍是熠熠生辉，此时应是一年中最为柔和、令人倍感温润的时节，躬身静立于方妍身后的宫女岚香却只觉得寒意逼人，连那脊背上似亦是沁人的凉意，谁又曾料到这被封了八年、看似一片凄然清冷的未央宫却是与长乐宫内……
“珍贵妃驾到！”自宫门口传来通传声打断她渐深的思绪，岚香悄然回身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一群宫人簇拥着珍贵妃已是进了未央宫，亦顾不得许多忙是上前低禀道“娘娘，珍贵妃只怕来者不善。”，然而方妍视若罔闻般只是静默，仍是望着这宫失了神。
凌斯乔步子逐渐逼近，脸上笑靥亦是渐浓“贵妃姐姐身怀有孕理应在长乐宫静养才是，怎的今日会来了这未央宫？”
方妍对她一向不喜，缓缓转身一瞬已是敛起心绪，冷然道“难不成本宫要去往何处亦要向你通报一声不成，只是不知，珍贵妃你又何故来了这未央宫？”
“贵妃姐姐严重了，你要去往何处自是不必向妹妹通报的，只是贵妃姐姐怕是忘记了这未央宫可是八年前皇上亲下谕旨封的，公然违逆皇上圣谕私闯宫中禁地这可是大罪，纵然姐姐的位分是皇贵妃可珍儿如今奉圣谕协理六宫也自是要按宫规处置。”
“你说什么？皇上赐了你协理六宫之权？”
方妍犹自不相信般上前一步逼近她，凌斯乔看着她的神色，微一挥袖对着众人道“本宫与皇贵妃有些话要说，你们全都退至宫外等候。”岚香见方妍颔首恩，忙亦是带着宫人一并退了出去。
凌斯乔步子绕过她，望着那流光殿略停了下来，叹了一声道“贵妃姐姐可知？八年前皇上为何会封这未央宫？这宫里曾经住的又是何人？姐姐并不是倾城国色、家世也并不出众缘何能让皇上看了一眼便宠冠六宫，不惜违背祖制也要执意封姐姐为皇贵妃？”道完最后一句，缓缓转身略含了一抹幽怨的目光便飘落至她脸上。
“你遣了宫人出去，便是想与本宫说这个？”方妍面对她一连串的相问，明显已是不悦更多的是种惧怕，“方才珍妃还道本宫私闯禁地乃是犯了宫规，可本宫记得皇上也是有谕旨不得提及未央宫之事，珍妃屡屡提及岂不也是明知故犯？”
凌斯乔并未恼怒，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朝她走去，缓缓道“贵妃姐姐怕是忘了，珍儿是承宣二年便入宫的自是知道这段旧事，这未央宫曾经住的便是皇上最为钟爱的元贵妃。”提及这个曾令她无比羡滟的封号，她刻意重重说道那个“元”字，如愿看到方妍那本是莹粉的脸颊倏然变了颜色，才是继续道来“而皇上自八年前下令将元贵妃葬入显昭陵后便不得任何人提及未央宫以及元贵妃，姐姐自是不得知，你的样貌便与元贵妃有八分相像，亦同她那般好福气不仅得到皇上专宠亦都怀上了子嗣，哪里像珍儿这般福薄，入宫已近八年也未曾有孕。”
倏然间二人皆是不语，倾刻，方妍冷冷启唇，娇艳的容颜上是比之语气更要冷上几分的神色“这未央宫曾经住的是谁都不重要，如今本宫才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珍妃今日的一席话，无非就是想要让本宫知晓在皇上心里本宫就是元贵妃的替身，是吗？”
“珍儿怎敢有此意，今日告知姐姐实情实则也是为了能让姐姐多些防备之心，萧氏被废后位，若在往日姐姐已是皇贵妃的位分又宠冠六宫、怀了皇上子嗣，自是日后位列中宫的不二人选，可如今皇上丝毫不顾念与太后的母子之情，不惧萧相也要废后，只怕亦是为了那人而筹谋，届时这后宫又怎会有你我立足之地。”
“你口中的那人又是指谁？”
“其实姐姐心中早已明白又何必再问，自是被皇上安置在永明殿的辰妃，将一敌国妃嫔安置在大周天子所居的昭阳宫，丝毫不惧朝臣舆论以及宫中流言，皇上的心里最在意的自是---”凌斯乔止住了话已是不再言语，煽动人心也要适可而止做的恰到好处才是。
“她的身份可是祈国的辰妃，难道皇上就因为那张脸便……”
提及那人，如愿听到她的语气已是夹杂着一丝渐浓的恨意，凌斯乔咯咯一笑，才道“听闻一年前姐姐身怀有孕便是因为去拿皇上收起来的那副画才会小产，那姐姐自是看清了画上之人，那画上之人想必便是元贵妃，姐姐看见辰妃便从不曾怀疑过吗？永明殿内的辰妃便是皇上最为钟爱的女子，昔日的元贵妃—唤作慕容心。”
凌斯乔的这一句话犹如一道夏日的惊雷在方妍的耳边炸开惊得她整个身子似都在瑟瑟发抖，耳边再是听不见任何声音，饶是伪装的再好此刻的惊恐与心痛亦是一览无遗，原来所谓的恩宠、以及过往两年来所有待她的情深都是给予另外一个女子的，从来都不真正属于她，或许连一刻亦都不曾有过。
是夜，永明殿内一片灯火通明，慕容心一袭寝衣伫立在窗下凝神望着那无尽苍穹，一眼望去只余那如墨染成的漆黑夜空，白日里尚是云淡风轻、日光明媚，到了夜里极目之处点点星光亦是不可寻，听闻身后脚步声而至，不禁问道“如何？打听清楚了吗？”
小环将手中的披风为她轻柔披在身上，才是回道“奴婢打听清楚了，今日皇贵妃是去了昭凤宫见了罪妇萧氏，自昭凤宫出来后便径直去了未央宫。”
“果真是她……”慕容心恨恨一声，指尖已是紧紧攥着那云锦披风，方妍入宫已有两年自是不会不知未央宫乃是宫中禁地，今日又怎会无故公然违逆圣谕私闯未央宫，必定是与萧容儿脱不了干系，她今日已然被废去后位再是无任何顾忌，向方妍告知那段旧事之余或许一并连她的身份也是告知了，即便她不曾言明可尚还有一个凌斯乔，自那夜她前往长乐宫，便足以令方妍恨极了她，只怕今日过后对她的恨意更甚。
“唉……”低低一声叹溢出连自己也是未觉，今日的她纵然身份与这紫禁再无任何关系，可身处在这紫禁之内，又是如何能避得开这永无休止的宫闱争斗。
同样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唯有初辰会那样为她，同样是在帝王的后宫，一如祈栖梧宫内的安稳再是不可求。
转眼，已是二月的最后一日，亦是方妍十七岁的生辰，如同往年一样仍是设宴于凤凰台，这样的场合她从来都是不愿意去涉及的，可偏生却也不能如她所愿，方妍亲自前来永明殿邀她前往，明里暗里间皆是不容她所拒，私闯未央宫一事因她身怀有孕也只是罚了几个月的月俸而已，太后尚在病中，她仍是这紫禁位分最尊的女子又岂是她能拒绝的。
凤凰台建于太液池之上，取“凤凰于飞、夫妻和顺”之意，听闻紫禁中也唯有每年的七夕才会在此设晚宴，而自方妍后入宫每年的生辰便会在此设宴，“凤凰于飞、夫妻和顺”无疑是每个女子心中所求，却独独许了她这份恩典，这无疑是君有心的又一次验证，念及此，慕容心微微一笑，只是凝神注目于那轻歌曼舞之上，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干系。
明亮的宫灯将整个凤凰台都照的恍如白昼，四周的长廊处皆是摆满了方妍最爱的春海棠，夜风自太液池上拂过薄纱轻舞间，整个凤凰台上皆是弥漫着花香、清新扑鼻间合着樱花酿的香味令人不由觉得像醉了般，一舞作罢、一众舞姬翩然退下，乐声渐起传至耳里，不由令慕容心抬眸望去那一方高台之上，熟悉的舞乐、熟悉的身姿、就连那身装扮都与她当年是那般相似，只是物是人非，今日为他一舞这凌波舞之人已是方妍。
恍然间已有些明了，为何今夜方妍执意要她前来，慕容心收回眸华，微微敛了敛神，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苦笑，终究后宫之中的女子都是怕失了那“恩宠”二字，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是此生都不会消逝的仇恨，她身上有的背负她没有，她这又是何必哩？
一曲凌波舞几乎在她的神恍中舞毕，并未仔细去看又何尝敢去看，直至今日她仍是有所惧怕的，害怕因这凌波舞会勾起她过往记忆中的那份痛楚，在这样的场合那份痛楚只会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方妍媚柔的声音于主位席案传来：“这凌波舞乃我大周传世之舞，不知今晚本宫这一舞，辰妃娘娘觉得如何？”
“皇贵妃身怀有孕也能作此舞，实在难得，可谓舞姿倾城。”闻之，慕容心敛好心绪目光迎上她的，尽管刻意想要无视，她身旁那抹明黄之色仍是闯入她的眸底。
方妍仍是方才作舞时的那身裙赏，梳着流云髻朝着她柔媚一笑，主位席案两侧明亮的宫灯照耀在她的脸上，犹如晨曦微露时初绽的海棠花，更显娇艳，她身子微转已是倚进他的怀里，微微扬起脸问道“夫君，妍妍这一舞你觉得如何？”
“甚好。。”李元忆的神色并不敢去看，只是在低垂眼眸时听他淡淡启唇吐出这两个字来，语意低沉间情绪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