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当初倾城是孤身一人来到舞乐坊,那语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相比倾城的离家出走,无处可去,语儿就要凄惨得多了。
这夜,午夜的舞乐坊走廊颇不宁静。
两个男人拉着语儿往前走。
“我不去,你们放过我吧。”语儿拼命挣扎。
“卖身契都签了,由不得你。”
吵闹声把倾城引了过来,“大晚上的吵什么?”
“倾城姑娘,黄妈让这丫头去给客人侍寝,她不愿意。”
语儿拼命求饶,“求求你们了,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语儿哭得这般梨花带雨,热心肠的倾城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语儿签了卖身契,但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也不会任何乐器,黄妈真是想不到她能干什么,总不能买了个废人回来吧,所以只有让她去陪睡。“客人还在等呢,倾城姑娘,我们就先走了。”两人继续拖语儿走。
语儿哭喊着,“我不去,倾城姑娘,救我……”
倾城终于开口,“你们放开她。”
那两男人有些不解。
“我身边正缺一个服侍我的丫鬟,以后就让她跟着我。”看两人如此难为情,倾城补充,“放心,黄妈那边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两人终于肯松手。
语儿立刻跪倒在倾城面前,接连磕了几个响头,“谢谢……”
倾城解救了语儿后,把她领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要好好问询一番,“抬起头,不用怕我。”
语儿慢慢抬起了头,“语儿见过倾城姑娘。”
“怎么会来到这地方。”倾城想不通,一个女子若不是像自己这般走投无路,绝不会心甘情愿来这种地方。
原来语儿家中母亲死得早,父亲病重,但没钱医治,因而只得卖身救父。
“真可怜。”倾城不想再多问语儿的伤心事,直接进主题,“你会干什么?”
语儿迅速回答,“姑娘,我会洗衣做饭,扫地铺床什么都会,你放心,我一定勤勤快快的,绝不会偷懒。”说到最后,吞吐了几下,“只要不让我去陪客人。”
倾城会心一笑,“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我在,他们绝不会动你的。”
语儿又在连连磕头,“谢谢倾城姑娘,不,谢谢小姐。小姐,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倾城很暖心地交代,“语儿,咱们来到了这烟花之地,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可怜人,也别总是介意我们是主仆,其实我更希望我们能当姐妹。”
“是,小姐。”其实语儿不明白的是,自己与倾城素不相识,她为何会要出手相救。
倾城有感而发,“我堕入风尘已实属无奈,无法回头,我不想你步我的后尘,能少一人就少一人吧。”其实倾城这么做,不仅仅是想帮扶弱小,更多的是看到语儿为了自己的清白之身,拼命反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往事如烟,烟消云散,再多的苦楚都成为过去,只是让回忆的人徒添感伤罢了。所以此刻的语儿已泪流满脸。
而景安整个人已瘫坐在凳子上。
语儿擦干眼泪,“知道她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了吧,如果是你,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问题景安答不上来,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错怪了倾城。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一点都不懂她。其实最开始还没见面的时候,他就从倾城的琵琶声中读懂了她的无奈与身不由己。“景安啊景安,你糊涂啊。”很是懊恼。
语儿继续汇报这些年倾城的情况,其实舞乐坊的客人大多是奔着倾城来的,甚至很多有钱人要为倾城赎身,可她一直不愿意,她不是贪钱之人,她只想找到一个真正爱她懂她的人,陪她过下半辈子。还有,她一直很好的保护着自己,至今还是清白之身,绝不是景安想得那么卑贱,不然她不会跟黄妈定下那么多的规矩。
景安心疼得很,“既然她这些年过得那么苦,为什么不自己替自己赎身,离开这个地方?”
其实倾城也想,但她不能,还有那么多可怜的老人,小孩等着她帮助。她走了,他们怎么办。不然以她的地位和收入,早就够她赎身好几次了。倾城就是那么善良,永远在替别人打算,从来不考虑自己。
景安忍不住感慨,“倾城,你怎么那么傻啊。”
“更傻的还有。自从她遇见了你,一直碍于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会对你推三阻四。你还说她绝情,欺骗你,如果你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恐怕你早就弃她而去了。还有,我好不容易说服她替自己赎身,这样就能跟你在一起,可她情愿冒着被你发现的危险,也要出钱供你读书,你知不知道,她给你们的那些钱,原本是她用来赎身的,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们早就离开这个地方了,早就没人知道我们那不堪的过去了。”语儿一吐而尽,全是事实,没有隐瞒,更没有像上次那样的捏造。
景安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说完了事实,该跟景安算旧账了,语儿开始教训,声音越来越大,“可你呢,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一次次地误解她,伤害她,你知不知道你说每个字每句话真的让她比死了还难受,要知道,你可是她最爱的人啊,最爱的人反倒伤她最深。”
门外传来了倾城的声音,“语儿,跟谁说那么大声的话呢?”直至走进来看到了景安,愣住了,“你……景公子怎么来了,可能我没时间给你弹曲了,有个客人还在等我,你下次再来吧。”倾城转身想逃避,不想像上次那样两人折磨。
“你跟我走。”景安直接拉起了倾城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倾城只能任由景安拉着。
本就知道两人走不掉的语儿,此刻还是希望他们这次能离开这个地方。
倾城被景安拉到后院后,实在受不了直接甩开了景安的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景安还处在激动中,“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你是不是疯了,景公子。”
“你不要再装了,语儿早已把有关你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自知无法再装的倾城很平静,“所以呢?”
“所以我要带你离开这鬼地方,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里受尽别人的脸色。”
“你以为我们能走得了吗?”
景安很自信,“能,相信我,我们现在就走。”还想再抓倾城的手。
倾城直接将手摆开,“我的卖身契还在人家手上,我走了,人家会告到官府,理亏的是我,人家还是会把我抓回来的。”此刻她还很清醒。
“那我们就离开长安,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景安一脸认真样。
“离开长安?那你不考试了吗?”
“只要你好好的,我不考了。”
“你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就为了这次考试,你身上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说不考就不考了吗?”话语中带着说教的味道。
“倾城,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该轮到我为你牺牲一回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景安还在当真。
倾城很清楚,就算两人能走,语儿怎么办,景母怎么办。
“那我们带他们一起走。”景安声音也越来越大,像是要不顾一切。
倾城的眼眶湿润了,“然后一起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们那么自私真的好吗?何况就算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没有用的,她们早就把我当成摇钱树,卖身契一天拿不回来,她们是不会放过我。”话里全是心酸和无奈。
果然,远处黄妈带着一群打手来势汹汹,“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没有,我确实看到一个男人拉着倾城姑娘往外走。”
倾城慌了,“她们来了,你回去吧,不然他们会打死你的。”
景安依依不舍,“倾城,你等我,我这就回去筹钱,我一定可以把你救出去的。”
“你赶紧从后门走,这事往后再说。”倾城挥手示意景安赶紧走。
所幸在景安已安然离开的时候,黄妈才带人赶到,“倾城,那个臭小子呢?”
“什么臭小子?”倾城开始装糊涂。
“刚刚有人看到有个男人对你无礼。”
倾城装出一副风骚样,“黄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对我们无礼的男人还少吗?在你看来,不是越多越好吗?”
“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黄妈早已发现事情不简单。
“老实跟你说了吧,其实他没有对我无礼,我们只是在玩游戏,你也知道,那些臭男人总喜欢玩些刺激的游戏。”倾城继续添油加醋。
黄妈面无表情,字句严厉,“我是过来人,你不用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想逃,对不对?”
倾城直摇头。
黄妈不怀好意地笑笑,“你尽管逃,能逃走的,算我输。只是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免得害了无关的人,我们走。”威风地带着那一帮打手离开。
而景安从舞乐坊回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到了景母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景母一脸茫然,“安儿,你在找什么东西。”
“娘,钱呢,你挣的钱都放哪了?”景安找东西的手根本没空停下来。
景母更懵了,“你要钱干什么?”
“你别问了,先把钱给我。”景安一副事态严重的样子。
“你等等。”景母找了个小板凳,站上去,最后在柜子的最上面拿出了所有钱。
“娘,你也真是的,藏那么深。”
这些钱都是好不容易挣来的,景母当然要藏好一点。
“谢谢。”景安把所有钱都拿了。
景母惊到了,“你全拿了?安儿,你一下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免紧张起来。
景安现在已没有时间跟景母解释了,打开之后才发现,钱并不多,很是失望,“全都在这了吗?”
景母点了点头。本来那点小本生意就挣不了几个钱,更何况两母子吃的喝的也都用了一些。
这一看就知道不够了,“娘,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放在其他地方了,你继续找,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变卖的,顺便看看还有什么人能借钱给我们。”一连串的交代之后,景安就拿着钱离开了,走的时候又在叮咛,“记得再继续找找啊,越多越好。”
景母越想越不对劲,这景安究竟是怎么了。
能拿的都拿了,能卖的也都卖了,能借的也都借了,景安自认为钱筹得已经差不多了,便到舞乐坊找倾城,焦急地在后院等着。
倾城边走边四处张望地走过来,“你又来做什么。”
景安满脸的我兴奋,“我来带你走,看,赎金我都准备好了,你看看够不够。”把整个钱袋在倾城面前打开。
倾城并没有开心,“钱哪来的。”
“这个你别管。”
倾城已经被气到大声责问了,“我问你钱到底哪来的。”
景安只得如实交代了。
“那可是你娘的血汗钱,你怎么好意思拿?”
“我家从你那拿了那么多的钱,我娘要是要知道的话,她也会同意的。”景安说得理直气壮。
倾城沉默了一阵,“可钱都给我了,你们怎么办。”
“眼下先把你救出来再说,倾城,你就收下吧,你为我牺牲了那么多,你要是不肯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更无法安心考试。”
无奈的倾城只得接过。
“你看看够不够。”景安也不知道具体要多少钱,他只知道凭倾城在舞乐坊的地位,没有足够的钱是肯定赎不出来的。
倾城打开袋子看看,立马摇了摇头,好像根本没在数。
景安还以为是倾城不肯要。
“不是,还是不够。”倾城显得很平静。
景安强颜欢笑,“没事,那你等我,我再去想办法。”转身就想走。
“等等,这些钱你先拿回去。”
景安还以为是倾城反悔了。
“这些钱不能放我这,要让她们发现,还以为我偷钱呢。”
景安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把钱给拿了回来,“那等我凑够了再一起拿给你。”
看到景安越是努力,倾城越是觉得心酸,“如果真凑不齐,别勉强了,这些钱你们就留着,我自己再想办法。”
景安信心满满,“放心,我一定能凑齐的,等我,我一定可以带你走的,我去筹钱了。”于是又再急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景安就把整箱书搬到了集市的书店,这就是他所谓的筹钱办法,他要把这些年看的书,即将考试要用的书,通通卖掉。此刻,他已忘了自己来长安的目的,也忘了所肩负的祖祖辈辈的期望。为了筹钱替倾城赎身,他已经疯狂到不顾一切。
“老板,你看看我这些书值多少钱。”
老板翻开书细看了很久,这些书都太破旧了,上面还写写画画了很多,值不了几个钱的,“卖不卖你看着办吧。”
景安有些失望,也有些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把书都倒了出来,“那我卖便宜点就是了。”
经过了一系列的筹钱措施,景安又一次来到了舞乐坊,这次直接冲到了倾城的房间。
倾城很紧张,“你怎么直接来这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倾城往外探了探,把门关上。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黄妈已经注意到景安的怪异举动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早一天把你带出去。”景安直接把钱倒在了桌上,“你再点点,这次够了没有。”
倾城看着堆着满满的钱,景家的情况她再清楚不过了,景安短短几天就筹到了那么多的钱,得经过了多少困难啊。因而迟迟不肯接。
看到倾城的这反应,那应该就是够了。景安很激动,“太好了,我终于成功了。”
其实倾城也不知道够不够,她只知道,景安的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要的,“你拿走吧。”
景安兴奋的表情立马消失不见,“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们的救命钱,我不能那么自私。”
“钱没有了可以再挣。”
倾城是觉得,这么拼命去赎一个名节已失的女人,根本不值得。
但景安不同意,在他看来,爱也爱得值得,就算错也错得值得。
“景安,你别白费功夫了,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你要是真的爱我,那就放过我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倾城怜悯地乞求着。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一想到景安是个清白的书香世家,而自己是个下贱的青楼女子,就自觉配不上景安,她不想让别人笑话,她受不了别人嘲讽的目光。于是,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景安语气很坚决,“只要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不用理会那些世俗的眼光,他们爱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
这让倾城一下子无法反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