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西亭在龙王庙的门口不远处站了许久，终于等到老太太出来。
抬眼望见他这个外乡人，倒是毫不意外，停在不远处打量了他数秒，继续往前走。篮子已经空了，想是求过龙王，许过愿了，不知家中遇到什么难事了，也许正是用钱卖家当的时候。
还没等章西亭开口，老太太从他身边飘过一句话：“我家里好东西多的是，出得起价的话，今日申时就到盛宅来吧！”
今日申时那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啊，这个时间点，比说什么今夜子时正常多了！
这让章西亭又惊又喜！大白天去，让他宽心多了，同时又好奇心大盛，这盛家老太太说话方式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一般乡下老太太说话的调调，倒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带着民国时期当家大奶奶的旧时威严味道。
由于这个镇子也不算大，章西亭在镇子上逛了一圈，才刚到晌午，找了个小面摊，把他的大众小面包车停一边儿，寻思着吃口饭填填肚子。
上午倒是去了当地几家大户人家，可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看得出来都是近二十年富起来的那种，比不得祖上有根基的。
左右不过就是些旧电视机、破相机，老照片，还有半新的旧磁带。
为了跟当地人套近乎，一方面了解一下当地历史，有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一方面打听打听盛宅的情况，章西亭也就勉强挑拣着品相好点儿的东西，收下一部分。
原来这个地方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大概汉代的时候，这里盛家出过三代帝师，族人在这兴建了龙王庙，祈祷护佑君王，并开堂授业，教化乡里，令方圆百里平民子弟均有机会免费受教。
这里人越聚越多，人丁兴旺很快就发展成了大集镇，君王赐名龙亢，意为这是我皇家龙脉兴旺鼎盛之地。
此后数百年变故丛生，盛家遭遇灭顶之灾，家道中落，一度门厅宅院荒凉，山中野兽时有出没，龙亢镇也逐渐冷清凋敝，盛况不再，遂又沦落为莽莽大山中的普通小镇。
外面朝代更迭，战乱兴亡交替，可小镇倒像是世外桃源一般，虽闭塞却也是平和安逸得多，而盛家毕竟曾经家底深厚殷实，休养生息数代之后，日子倒也逐渐富庶起来，只是极少与外人往来。
前几年盛家的少爷与邻村的一名李姓女子有了感情，女子想要嫁入盛家，可遭到了盛家老太太的反对，遂投井自尽。
本以为是一单闹出人命的祸事，没成想数日之后，一乘大红花轿，吹吹打打近百人的送亲队伍，一路热热闹闹将新娘送入盛家。
三日之后，盛家的少奶奶，那个邻村李家姑娘，每日里花枝招展地出门采购，随行带着两个白蜡纸人一般的丫头服侍着。
据说是跳到井里没淹死，巧合之下进到了龙宫宝殿，被龙王收为义女，并赠送了两大箱子金银珠宝玉器作为嫁妆，派人护送，嫁入盛家。
盛家老太太因为先前阻碍两人成亲，龙王也会降罪以示惩罚。
盛家少爷自从婚礼之后就极少出门，至今已一年多没人见过他面了，不晓得在院子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自此之后盛家就更加古怪了，院子里人数似乎不断减少，却又没有任何人去世的消息传出，也没听见说有人外出或者失踪，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就少了，可盛家却从未发布过任何寻找消息。
至于盛家老太太，倒是没见得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常能见到她去龙王庙上香许愿，只是往日便不曾与乡里人多言语，如今更加无人愿与她应答，路上见着人她也多绕着走，从不主动与人搭讪。
章西亭终于明白那两个倒腾古董的铲子为嘛不肯多说了，凡搞古旧东西的人，大多有些迷信，从描述来看，这盛家、盛家媳妇和盛家老太太倒真是邪气得很！
大概乡下人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她们吧！！
这李家姑娘投井自杀，结果没死成又爬出来，还带了众多财物嫁入盛家！这事很可能是真实的。
从盛老太太的话里，不难推测她们家里一定有许多古董财物，也许就是盛家媳妇当初带去的，很可能印证了先前那种说法。
至于进龙宫，被收为义女云云，大约是盛家媳妇为了立足，震慑他人编出来的谎言，毕竟她先被逼投井，后主动嫁入盛家，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于乡邻、于盛家老太太而言，她都需要编造一个更强大的背景做靠山。
这种谎言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为了掩盖某些事实！
会不会是，盛家媳妇跳下去的那口古井里有古怪，会不会是那底下藏着一座古墓？
难道说，盛家媳妇带来的两箱珠宝首饰就是古墓里的陪葬品？
章西亭想到这里兴奋不已，不过他还是多个心眼，递根烟给面摊老板，询问道：“老板，别人家都不敢提盛家的事，怎么好像你倒不怕，没什么忌讳吗？”
老板一边快刀“笃笃笃”地切着面，一边欠着身子让章西亭帮他点上，“我倒是不怕！一来我家里穷，也没啥好怕的！二来，我总觉得盛家老太太不是啥坏人！”
“哦？为什么这么觉得？”章西亭好奇不已，其实他见老太太面相，似也有这种印象，盛家老太太并不是本性凶恶之人。
“我在这做面摊生意多少年了，习惯早起晚归。有时候很晚的时候，会发现盛家老太太悄悄地，将剩饭剩菜端给野猫野狗吃，所以盛宅里常有一些野生小动物出入。”
“村里人盛传她家荒无人烟很多年，宅院都被山里的动物们倾占了，我私底下寻思着，可能是盛家衰败之后，人口越来越少，把吃不掉的饭菜喂了小动物，结果引得越来越多动物在她家附近生活吧！”
“而且我时常看见她将死掉的小动物尸体埋起来，要搁着一般老太太，宅院里发现死掉的小动物尸体，肯定直接扔到门外就了事了，哪会像她那么好心，巴巴儿地把尸体带到山里埋掉！”
“可能盛家懒得解释这些，又少与人来往，不爱搭理人，村里人才会各种猜测，人心自己恶，就会把人往恶的方向上猜吧！”
章西亭笑道：“老板，听你这般说，您倒是个心善的！”
说到这儿，章西亭喝了口啤酒，发出舒服的感叹声，笑着望向紫苏：“你觉得盛家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紫苏正听故事，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章西亭突然卡住不说，还要像老师那样随堂提问，郁闷！可又不敢敷衍，想了想道：“听面摊老板这么说，那盛家老太太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章西亭笑意更浓了：“紫苏啊！今天你得帮我剥虾吃，我教你一句话，你不吃亏！”
紫苏叹气，忍不住笑道：“想使唤我就使唤我，不需要找个借口！”
章西亭哈哈一笑，猛惯几口啤酒，正色道：“面摊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你尚且不能了解，怎么能通过他三言两语就判断盛家老太太是什么人呢？”
“我在古玩行，经历过的那些事就不提了，怎么说也摸爬滚打十好几年，可我越来越看不懂人心了！见的人多，越是辨不清人心呐，因为好人也会做恶，恶人也常行善，善恶之间，从来没有楚河汉界啊！你与恶之间的距离，是你不可想象的！”
紫苏阒然变色，愤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才不会干坏事呢！我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作恶害人呢！”
章西亭纳罕道：“我没说你啊！我只是感慨，只是想告诫你，善恶往往只在人的一念之间，不要用善恶来给人贴标签！”
随即他眯细了眼，仔细瞧了紫苏半晌，试探着问道：“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不会是……已经做了什么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