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厌恶又渴望的权利，姜子渊随便一个举动就能让朝臣的口水将他淹死，毁了他奋斗这么多年的一切，他却只能带着笑，卑躬屈膝地任由对方捉弄。
只是因为，他毫无家世背景可言，就算凭着真才实学当上了一品的御史，手中任无半点实权，这么多年他要做什么事，都是由姜云芥施压才能成功。
区区一点因为敬仰他的才学换来的尊敬，在权势面前轻轻一捏就碎了，连渣都看不见。
这就是他林霏言的处境。
搭在他肩头的那只胳膊，仿佛有千斤重，快要压垮他的自尊，林霏言实在受不了，往旁边退了一步，与姜子渊拉开距离。
“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孤自然是想帮你啊。”
姜子渊一脸无辜地说：“况且，国师之位你本就坐得，为何拒绝？”
“臣记得同太子殿下说过，要与您井水不犯河水。”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地感觉。
“可孤不想，孤依然觉得非林大人不可。”姜子渊浑然不觉，一张笑脸从来没有掉下来过。
以前每每看见姜子渊，总觉得他是这深宫难得的好人，可现在看来，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哪儿来的什么好人？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罢了。
“承蒙太子厚爱，臣，担不起。”
林霏言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着脸转身就要离开，姜子渊却笑了，丝毫不慌张的样子。
“可你不是要报仇吗？孤看过卷宗了，上千口人啊，一夜之间全被杀了，巧的是居然也叫黎县，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吉利？”
姜子渊慢悠悠的走过去：“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自小在黎县长大，死的人你应该全都认识吧？里面除了你的父母亲人，是不是还有些总给你糖吃，逗你玩的叔叔婶婶？
他们都死的好惨啊，最后连埋的地方都没有，尸身全部都腐烂了，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只有你了。”
林霏言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在姜子渊的话中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黎县了。
他最先想到的是那里淳朴的民风以及善良的街坊。
黎县并不大，加起来也就几千个人，所以大家都彼此认识，往来十分频繁，如同一家人一样。
他小的时候，因为父亲总是在教书，母亲身体又不好，所以早早承担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人还没灶台高，就要开始做饭。
邻居家的婶婶心疼他，总会故意在吃饭的时候送一道菜过来。
他有好多小伙伴总是约着一起去玩，玩到身上沾满了泥巴再蹦蹦跳跳地回家，但母亲从不责怪，靠在病床上温柔的为他擦干净脸，替他换上干净的新衣服。
记忆中黎县的天总是高高的，蓝蓝的，每到被晚霞染成彩色的时候，父亲就要回来了。
那日他如往常一样，玩儿的像个小泥人，跟朋友分别后往家里跑，经过喧哗的街市，跨过哗啦啦地小河，一路跟人打着招呼推开了家门。
然后血溅了他一脸，模糊了他整个视线，父亲就躺在院子正中间，手伸得好长，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母亲的半边身子在屋子里，半边身子在门外。
血将她最喜欢的月白色衣衫都染红了。
他吓得晕了过去，许是因为那帮贼人急着找什么东西的缘故，只刺了他一刀就离开了，让他侥幸存活了下来。
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从衣服里拿出挡在胸前那两块饼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刺穿了。
他慌忙的跑进院子去看自己的爹娘，可是他们早就断了气，他吓得立刻就往隔壁跑，想找大人帮忙，可是他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看见的只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明明不久前还在跟自己打招呼的人，跟自己玩闹的朋友都死了。
血几乎染透了整个镇子，他是唯一活着的人......
“林大人恐怕忘了，国师上任，若是前一位还活着，需要他亲自前来将印信交到你的手中的，这可是你唯一能见到蔡老的机会了。”
姜子渊幽幽的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林霏言双眼猩红地站在原地，仿佛被困在了怎么也逃不出的梦魇中，灵魂出窍了......
信到底还是没写什么别的，姜云芥在落款处画了个小小的风筝，她想林霏言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想亲自拿到驿站去，出了门就看见吴县令正拿了本书坐在院子里看。
书的封面正好被姜云芥瞧见了，她才猛地想起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替林霏言打探，想着幸好还没将信寄出去，否则还要再写一封。
吴县令看见姜云芥立刻放下书，向她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可是要去驿站寄信？由下官为您效劳吧！”
“原本是想去的，但我还有点事想问问县令。”姜云芥和他一同坐下了。
吴县令说：“公主殿下请讲，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我听说，黎县二十年前还不叫这个名字，似乎是叫寒川？”
“对！公主殿下怎会知晓？现在已经有好多人都忘记了，以为黎县，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名字。”
姜云芥很认真地听着，吴县令继续说：“下官是自小在这里长大的，那个时候黎县的确就叫寒川县，因为一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冬日，且与寒凛国离得很近，所以我们的生活算不上太好。
也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一阵儿吧，寒凛国声称他们的皇后在此失踪，因此大肆举兵进犯南苑国，差一点儿就打到寒川了，好在镇国将军用兵如神，平定了这场战争。
皇上就说寒川的名字不好，又跟寒凛国重了一个字，就赐了黎明的黎作为新的名字，寓意着新生。
结果改名之后，的确太平了这么些年，若不是我，黎县也不会......”
说着，吴县令又陷入自责与懊悔之中！
姜云芥安慰了两句，又问：“县令可知，还有什么地方也叫做黎县？”
“诶！殿下这么一说，下官倒是想起来为什么总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了！”
吴县令迅速将手中的书翻开，寻找着什么，然后递给了姜云芥。
“殿下请看！这里也叫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