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妃馆内,薇澜指尖反复摩挲着母容氏最新的来信。
信上字迹清晰,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再次强调了与陆氏合作的必要性。
而维系这脆弱联盟的关键一环,便是确保宋若葶在兰亭院不至于太过难堪。
前些日子,她虽得了王爷准允,也只是暗中打点,让下面的人在衣食上不至于克扣虐待宋若葶,并未亲自前往。
一来是避嫌,二来,她与这位嫡姐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温情,更多的是疏离与旧怨。
如今,为了母亲的计划,为了在侯府那条线上多一分保障,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精心准备了一碟宋若葶从前颇喜欢的栗子糕,薇澜只带了瑞露一人,踏入了那座已然失去荣光,沦为精致牢笼的兰亭院。
院外的守卫验过对牌,沉默地放行。
院内,亭台楼阁依旧,花木扶疏如昔,甚至从前伺候的丫鬟仆从数量也未见明显减少。
然而,一种无形的衰败和压抑感却无处不在。
下人们虽然依旧各司其职,但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谄媚与精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和阴郁,行走间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死气沉沉。
主子失势,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的前程也跟着黯淡无光,不过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规矩罢了。
薇澜叹了口气。
她被引至正房外,守在门口的正是宋若葶身边的兰铃。
这丫头着实忠心,宋若葶身边两个贴心伺候的一个恨不得她死,一个死死守在她身边。
兰铃见到薇澜,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不易察觉的希冀,最终化为更深的哀戚。
她默默行礼,打起帘子,低声道:“澜夫人,请。”
室内,宋若葶背对着门口,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常服,未施脂粉,头发松松挽着,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
她望着窗外一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背影单薄而孤寂。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回头,只是极其平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薇澜脚步微顿,将食盒交给瑞露,示意她在门外等候,自己走上前去:“姐姐怎知是我?”
宋若葶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而疲惫,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除了你,这后院还能有谁来看我?”
“除了你,如今还有谁有本事,能踏进这兰亭院?”
这话语中的自嘲与悲凉,让薇澜一时无言。
兰铃默默上前,为薇澜奉上一杯温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这对名义上的姐妹,气氛凝滞而微妙。
薇澜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将食盒推过去些许:“带了点栗子糕,姐姐从前喜欢的。”
宋若葶瞥了一眼,并未去动,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难为你还记得。
不过,如今吃什么都一个味儿了。”
薇澜沉默片刻,决定开门见山,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眼下形势虽艰难,但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我会想办法在王爷面前,为你周旋一二。”
她这话说得保留,既是试探,也是给出一个看似可能的希望,以期拉近关系。
然而,宋若葶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干涩而苍凉,全然没有往日的意气。
“为我周旋?”
“薇澜,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不必在我面前演戏。如今的我一无所有。”
她转过头看向薇澜,“皇后亲自下的旨,王爷亲口定的罪,你觉得,是你几句温言软语,或者耍点小聪明就能改变的?
不要白费力气了,也别把自己搭进来。”
薇澜没想到眼下的宋若葶竟然看的这般清楚。
一时间,薇澜觉得她又回到初次见宋若葶的时候。
她也明白宋若葶说的是事实。
眼下是很难救宋若葶的,以她的能力是做不到的。而且,她也不是宋原安的女儿,她失去一切可能支持她的。
见薇澜不语,宋若葶忽然问道:“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薇澜心中猛地一震,倏然抬头看向她。
她一直以为宋若葶被蒙在鼓里!
宋若葶看着薇澜惊讶的表情,嘴角的嘲讽更深了:“很意外?”
“我早就知道了。”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带着一种回忆的迷离,“大概……就是你回到侯府一年左右的时候吧。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母亲,她和刘嬷嬷在屋里说话。”
说我不该存在。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女。”
她语气平淡,薇澜却能从这平淡中,感受到当年那个小女孩无意中窥破惊天秘密时的恐惧、无措与崩塌。
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以侯府嫡女自居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偷来的,是假的,那种冲击,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志。
宋若葶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又被强行压下的恨意所取代,“从那以后,我看着你,就格外刺眼。”
“凭什么?”
“凭什么你是真真正正的侯府千金,哪怕是个庶女,也是名正言顺;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
“我嫉妒你,薇澜,从那之后我发疯一样的嫉妒你!”
薇澜怔怔地听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回到侯府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宋若葶,虽然骄纵,但对初来乍到、怯生生的她,确实曾流露过属于小姐姐的好奇和善意。
她会拉着她的手去看园子里的花,会把她漂亮的衣裙给她穿,还会和她一同弹琴……
可美好的时光终归是太短暂了。
大概也就是一年光景,一切就都变了。
宋若葶开始对她颐指气使,明里暗里的排挤、嘲讽接踵而至。
她曾经无数次在深夜委屈落泪,不明白为何嫡姐会变得如此可恶。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惹的姐姐如此生气。
原来,原因在这里。
那看似毫无缘由的恶意,其根源竟是如此不堪和悲凉的秘密。
嫉妒的种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埋下,然后在她日复一日的惶恐和自卑中,疯狂滋长,最终扭曲成了伤人也伤己的毒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