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重顿时失笑,他当时同意裴樨去崤山学宫。也只是抱着让徒弟长长见识的心态去的。没想到这孩子不仅丝毫不然他担心,而且处处得人赏识。
不过既然是这样他也就放心了许多,即使徒弟们还只有十几岁。但是未来还有漫长的一生,能心中无惧,走的一路顺畅,也是师重乐见其成的。
看来这个意外收来的孩子,以后会有更多的际遇。倒是他这个做师父的,白担心了。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师重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又被担忧所取代,“不过,对于这个任务,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谢振衣沉眉思索后,缓缓地道:“我只是心中有个大略的想法,师父也帮我参谋一下,此计是否可行。”
“无事,你先说便是。”师重微微颔首,随意地点了点石桌,等待他的下文。
谢振衣轻咳一声,认真分析道:“我打算先去越州,再想办法混入秋家。此前在雷州城中,秋家有不少破绽。隐隐表明与暗门有关。”
“要想获得秋家和暗门勾结的证据,必然要先弄清楚他们是如何见面或者通信的。越州那边也有个善恶堂,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善恶堂将秋家监视起来。”
“而且,秋家既然那么在意跟神识相关的药材,也不妨用药材为饵,钓出背后之人。”谢振衣说的都是平时历练时候查处的手法,但是料想到时候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师重摸了摸下巴,突然点点头建议道:“既然你有次打算,那就不妨让瞿鹊跟你们一道去。”
“瞿鹊?”谢振衣惊讶地挑眉,“可是……此事与医宗并无干系……无端牵扯他人,怕是不妥。”
在谢振衣心里,自己的事自己人去做是应该的。牵扯到其他宗门的传承弟子,其中又要涉及许多事情。
他心中其实分外敏感,并不喜欢欠人情。在学宫中,连团队的任务积分,也多会让着别人,不想因此愧疚。
潜意识中,谢振衣就把这个任务当作了自己的事情。他以为师重其实很懂得自己的想法的,所以面对这个提议才分外惊讶。
“暗门已经事关整个修仙界,医宗在此事上也是束手颇久。越州秋家是医药世家,瞿鹊在医术和药材方面的经验十足。”师重只是平静地说出这个结果,他对这位来自医宗的后辈,其实也十分欣赏。
“此事我会与蓬鹊山沟通,告不告诉法宗那边你自行考虑就是。”师重表面不动声色,只是在言语中暗示,“知人善用,也是作为领导者的优秀品质。”
谢振衣神色一僵,略微思索之后,面色难堪地应道:“是我狭隘了,多谢师父提醒。”
*
在法宗和善恶堂的任务历练的习惯中,其实还有一个潜在的弊端。只要是去做危险的任务,谢振衣还是潜意识中选择信得过的法宗弟子。
就像上次的谢河镇之行,也是以相识的法宗弟子为最优选择。这个历来的判断方法固然不错,也正是因为这样,许多次的历练再惊险也是平安无事。
但是相应的结果就是,法宗的弟子越来越难以接受外来弟子的融入。特别是在修真家族大多可能和暗门勾结的猜测之下,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对修真的世家子弟带着一丝成见。
而就算是小宗门的弟子,乃至于没有后台的散修。也开始疑神疑鬼,就算让人加入也只是作为边缘人物。让其承担不重要的职责,并且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监督对方。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越来越少的人会得到恰当的重用。长久如此之后,也会寒了真正有想法修士的一腔热血。
不知不觉之中,恐怕已经与开设崤山学宫的初衷想违了……
师重的这一句轻飘飘的提醒,却是将谢振衣从这种固有的成见中提了出来。
最适合的人放在最适合的位置,对于用人的可信度,就要团队中的领头人去用心判断了。
明明放着医宗的传承弟子当没看见,还在思索着略通医术的裴樨和师弟。确实是谢振衣有意的避开了……
“师父……我这么多年了,还想不通这些小事。是不是让你挺失望的?”谢振衣皱着眉头,心上如压着大石,无一刻放松。
师重瞅他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叹起气来。这孩子在外面强撑着面子,一直一副管事师兄的做派。今天只是被自己略提了一提,就伤感起来。
恐怕这些年来也是咬着牙一步步走来的,过的没那么轻松。这个大徒弟也就能在自己面前,才能当个小孩子的样子,问出这句有些伤自尊的话来了。
“一一,你虽然是我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孩子。作为师父的,自然盼着你能成长,能担责任。”师重慢悠悠地给茶杯中添上水。
他停了片刻,才继续往下道:“但是作为你的长辈,我是希望你能顺应自己的想法。过的无悔,并且从内心接受自己。”
“你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要学习相应的处世之道。但是有些事情不会,也是很自然的。”师重的语气越发和蔼起来。
“对自己要求可以高,但是也不必强求自己什么都会。你看师父我,不也是有许多不擅长的事情吗?”
师重轻轻笑了笑,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他以前以为,会继承宗主位置的必然是他沉稳清正的大师兄。谁知道数年之后,却是这个结局。
谢振衣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有些艰辛地道:“师父,有很多时候,我也会想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毫无意义,也会想过要放弃,浑浑噩噩地当一个废物也挺好。”
“当个废物……那也不错,嘶,不过你说的这好像是我啊……徒弟啊,你这话是不是零有深意。”师重附和之后,又故作生气地道。
谢振衣叹着气无言地看着他,神情中露出一丝无奈来,连沮丧都忘了,哼声道:“难得跟你说说心里话,你怎么总是老不正经。”
他是疯了才跟师重说这些老没掉牙的话,就知道师父他不会说什么正经的回答。谢振衣一挥衣袖,臭着脸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师重才不搭理他,满脸无所谓地道:“那你不也好好的走到了今天,想放弃的时候也未尝不可。只要你有手有脚的,反正这山上也不怕多养几个人。”
“不过呢,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只是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保持冷静和理智。不要单打独斗,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师重想了想,语气轻松地道。
见师重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神情。谢振衣又哑了声,抬头望着鱼池的对面,状做没听见这两句轻飘飘的话语。
对面的假山上,那只微微发光的仙兽麒麟依然还睡卧在古樟之下。细细碎碎的阳光漏过枝叶洒下,看上去一派安然无忧的景象。
谢振衣无声地动了动喉咙,感觉自己的眼底微微发热。
他想说:谢谢师父,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又想说:师父,话可是你说的,我可以随时回来当一个废物。
但是谢振衣沉默了良久,也不敢透露出半个字。他怕此刻一出声,都会透露出自己变调的嗓音。
他甚至都不敢侧头,怕师父笑话自己的脆弱。明明都已经长大了,还是这么在意师父的一句话。
不过无论如何,谢振衣庆幸的是。自己的身后,还有着这么一位亦师亦友的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