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是昨天下午发现的,当时已经有四五工分了。王站长用手电照着那条裂缝。现在已经十几厘米了,能伸进一个拳头了,河水咕咕的顺着裂缝流向坡下。
“太可怕了,如果如此发展下去,这面大堤就有崩塌的可能呢。那可是毁灭性的啊。四千多万立方的水量能冲到冬阳县城呢。”赵诗胜的额头上冒汗了。
“林市长,为了保证安全,要赶紧通知廖书记开闸泄洪,以最大的流量降低水位,水库西面的村庄马上人员撤离。”
“有这样严重吗?十几万人口撤离,那可不是一时半会,那造成的骚乱轰动可大了。”林昊的心都收紧了,一阵一阵的绞疼,脸色都苍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我就是知道撤离需要时间,才这样说的,如果坡堤开了口子,下面的村庄还有人的话,我们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那你做最好的预计呢。”
“我不敢,我们有基本的原则,像这样的事,只能做最坏的估计,不能心存侥幸,人命关天呢。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赵工,我没让你负责任,这个责任我来负。您已经退休了,您是我请来的顾问,您的意见只能做参考,我来决策。您明白吗?赵工,您给我说说往好处估计,我们还能做什么?”
“开闸放水,迅速减少库容。把水位降到裂缝一下。然后浇筑新的围墙。”
“如果裂缝开到什么程度就危险了?”
“五十公分以上,这个过程是个逐渐加速的,我估计还需要三十小时左右。”
“那这道裂纹有多深呢?需要多长时间,水位能降到裂缝以下?”
“那我也不知道。要查资料做判断。王站长,今年维护大修的资料你给我拿来。”
“那些资料都在水利局的档案室呢。”
“水库历年的维修记录不都是在管理站吗?怎么挪到水利局了呢?这多不方便呢。”
“纪局长的指示谁敢违背。你走了以后,他就更加说一不二,没有人敢跟他对抗。”
“打电话,让值班的立即送过来。”林昊命令道。
“王站长,什么事啊,深更半夜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老赵不是早退休了吗,他神经病啊,还连夜要资料。没有纪局长的指示,资料谁也别想看,你去跟纪局长请示吧。”那边醉眼迷醒的扣了电话。
王站长无可奈何的向林昊摊摊手。
你给我再打。林昊说着,要过电话。还没等对方说话,就严肃的说道:“我是冬阳市委常委,副市长林昊,现在我代表市委跟你谈话。报上你的姓名,职务。”
我,我,那边声音哆嗦了几下,才说道,“我是水利局办公室主任闫为民,今夜我值班。”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纪民已经被停职检查,我命令你,把有关范泉店水库今年维修的档案资料在一个半小时内送过来。现在是两点二十份,三点五十分前你到不了,你就别干了。”林昊不容他说话,就扣了手机。
赵诗胜又沿着水库的大坝,跌跌撞撞的查看了一圈,幸亏杨忠勇派的两个民警扶着他,不然真会摔进水库里。
那几个渗洞不可怕,不会影响大局,只要明年维护的时候,在相应的位置多投放些石块就没问题了。关键还是这裂缝呢。这是坝体被挪动造成的,非常危险呢。大家回到裂缝处,还好,一个多小时了,还没见明显的变化。林昊松了一口气。
“林市长,你太外行了,几百米,几千吨的大坝如果一个小时就能用肉眼看出变化,那说明挪动的太快了,那就不可救药了。这是个加速的过程,除非迅速减轻外力的作用。”
“那我们十二点开始开闸放洪,能来的及吗?您知道,我们要通知沿河乡镇,还有下面的市县,做必要的准备,不能产生次生灾害,这都需要时间。您能理解吗?”林昊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当然明白,我干了一辈子水利,当然懂得水火无情的道理。林市长,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觉得就是再晚几个小时也是安全的,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人命关天呢。”
“就十二点,一分钟也不能延迟了。现在你赶快研究堤坝的情况,看水位降到多少米能保证安全。赵工,水库西部的村庄尽量不能动啊,一说撤离,那就会引起人心恐慌,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呢。”
“我明白,可也有一定风险呢,一旦裂口不断扩大,到时候撤离恐怕来不及啊?”
“做什么没有风险呢,那就要权衡利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发出动员撤离的命令,我就盯在这里,观察裂缝的状况,随时跟廖书记汇报。”
“我陪着你,如果真崩堤了,我就先跳下去。以死谢罪,我这一辈子最令我骄傲的事建成了这座水库,历年维护,都是由我主持,可一时糊涂答应纪民提前内退,就出了这样的大事,晚节不保,罪过啊,罪过。”赵诗胜老泪纵横。
“赵工,你不要自责,这跟你没有关系。暴雨成灾,雨量过大,是有目共睹的。”
“降水集中,就要按时巡查,及时放洪,没人过问呢,都是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说什么也迟了,”
“廖书记,实际状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缝隙裂开已经超过了十公分。我建议市委立即启动应急预案。中午十二点前开闸放水,同时通知水库周围乡镇,做好群众撤离的准备工作。”林昊不敢耽搁,给廖怡打电话。
有这样严重?廖怡握着话筒,呆呵呵的发愣。
还要撤离群众,难道大坝真的不保吗?秦市长也急眼了。他抢过电话,林昊,你让赵工接电话,我要他亲自跟我说。
“赵工是退休人员,他的话只有参考意见。是我林昊根据目前的险情,做出的判读,向市委建议,我说的话,我负责。”林昊一字一句的说道。
“现在不是谁负责的时候。这关系到十几万人民群众的安危,关系到东阳市过去十几年的发展成果,不是个人前程的事。你让赵工接电话。”秦市长嚷道。
赵诗胜抢过林昊的手机。“廖书记,秦市长,我以一个老d员的d性向你们保证,水库的堤坝确实很危险,应该立即放水,降低水位。让裂缝不再扩大,如果裂缝达到五十公分,那大坝就很难保了,不过到决口,也要有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我是担心到那时候,再撤离就来不及了。”赵诗胜又把情况说了一遍。
“我们明白了。人民的利益至高无上,我建议,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向上级汇报实情,十一点准时开闸放水,沿岸各乡镇立即组织机关人员,沿河村民,民兵预备队,八点前到达各自属地河岸,严防死守。杨局长,通知各地派出所,协助乡镇工作,有违抗不从,推诿扯皮,工作不力者,严肃处理。培涛,形成文件,立即传达。”廖怡脸色严峻。
“林昊,市委马上派人过去,你现在代表市委,开始准备闸门的启动工作,有什么变化要及时汇报。”廖怡沉稳的说道。
“林市长,赵工,你们一夜没合眼了,到管理站吃点饭,休息一下吧。”天色边亮了,太阳从地平线跃了上来,格外耀眼。久违的大晴天。可是林昊的心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然一夜无眠,可紧张的心情让给大家没有一点倦意。值得庆幸的事,裂缝没有多大的变化,诚如赵工所说,如果口子越裂越大,那就真麻烦了。清澈的湖水沿着裂缝哗哗的流淌,在大堤下面成了一条小河,让林昊看着心揪。
把饭拿过来吧。赵诗胜还在趴在地上看图纸。头也不抬。
“赵工,你受累,在这里盯着,我去指挥安排开闸的事。”林昊让那两个民警,要寸步不离,保护好赵工。
闸坝上,八孔闸门依次排列,几百吨重的大铁闸被钢索绳牵引着。上面有硕大的电机。旁边站了一些工作人员。
“林市长,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您的命令了。”水利局副局长贾维金过来汇报。
好,再认真检查一遍,一定做到万无一失。林昊看着滔滔的湖面。这也是冬阳的宝贵资源,维持正常生活的财富呢,就要白白的淌走了。当年魏征劝谏唐太宗李世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让他懂得人民的力量是极其伟大的,强调依靠人民力量的重要性。我想说,水是财富,也是祸渊了。这四千多万立方的水库,现在就是悬在冬阳人民头上的一把剑呢,事物用之得当则有利,反之必有弊害。丝毫不能懈怠,不能马虎啊。
滴呤呤,手机突然响起来,又把林昊吓了一哆嗦,把他从遥远的遐想中拉回到现实。现在他对手机铃响都有了一种恐惧感了。
“林昊,正德乡有家在河道上开农家乐的餐馆拒绝撤离,还拿孩子做要挟,武力对抗,你离着近,代表市委去处理一下。具体情况正德乡的焦念国会跟你汇报,尽量不要出现流血事件,现在政府已经很被动了。开闸时间不能改变。”廖怡话音低沉的说道。从廖怡的话音里,听得出心焦力瘁。
“是,我马上赶过去。”林昊毫不犹豫的说道。在这时候,自己不能有丝毫怨言,越在关键时刻,越要显示出自己的英雄本色。廖书记拿自己当灭火队员使用,那是对自己的信任。
“贾局长,一切听从赵工程师的安排,十一时听市委的命令,开闸放水。”林昊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遍。
“林市长,你带着这两个警察吧。就是用手铐铐,也得把人拉出来。不然被大水冲走了,也是我们的罪孽啊。”
赵工,您说的有道理。
怎么回事,焦书记。半路上,林昊就接到正德乡党委书记焦念国的电话。
“事情是这样的,柴家村村民柴海涛与村委签了合同,贷款投资二十万,在永春河的副河道上建了一家农家乐饭馆。刚建成,还没开业呢。”
少啰嗦这些没用的。林昊听烦了。你以为这是平日,还要长篇大论,时间,地点,起因,过程,结果的。
“饭馆在什么地方,派人在路口接我们。他要什么要求。”
“他要求乡政府赔偿他二十万的损失呢,他与村委签的合同,承包费才三千元,再说河道属于水利局管辖,村委也没资格跟村民签合同呢,本来就是无效合同,却要乡政府赔偿他二十万,还拿自己的孩子做要挟,这不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嘛。”焦念国还满腹的委屈。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讲理也不分什么时候,现在是解决问题。”林昊实在忍不住了,暴了粗口。他的心窝一阵阵的疼,憋的喘不上气。他太紧张了。
到了路口,有辆警车停在那里接他。在警车的引导下,很快到达了出事的饭馆。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洪水一旦过来,跑都来不及啊。这焦念国是怎么干的。还在那里按部就班的论合同,讲道理呢。
“林市长,您可来了,您快看看吧,孩子快不行了。”焦念国满头的大汗,浑身的泥土,眼镜片上都沾满了泥巴点。看样子,他从经历过这样的事,已经慌了手脚。
派出所长呢?林昊不理会他,大声喊。
到,一个三十岁的警官跑过来,向他敬礼。正德乡派出所长安传涛向林市长报道。
“好,安所长,我现在任命你现场总指挥。焦念国,让镇上的机关人员一律听安所长的安排。把所有人轰回堤岸,拉上警戒线,有违背者,立刻拘押,从严惩处。”林昊边走边说。
在河的副河道上,一家用竹竿围起的农家院子,。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人站在门口,里面几家亭式的房间,还没有装修完。他一只手拿着菜刀,身上还有血痕,一个胳膊里还夹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哭的没有了力气。旁边趴着一个女人和十来岁的女孩抽泣着。只有拴在柱子上的两条狗,面对人群,狂吠不止。
这就是饭馆的老板柴海涛了。
“柴海涛,我告诉你,市委已经决定,十一时正式开闸泄洪,现在已经十点零五分了。赶快领老婆孩子撤离。”林昊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话筒,喊道。
“让大水来吧,不赔偿我的损失,贷款我也还不起,我也没法活了,就让大水冲走我全家吧。”
“你这混蛋,你不想活就算了,还要老婆孩子一起跟你死,你算什么男人。去,先把他老婆孩子弄上来。”林昊命令两边的警察。
警察小心的走过去,柴海涛拿着菜刀瞎比划。不过他没有阻止警察拉他的老婆和女儿。虽然她们哭咧咧的不愿走。
“把孩子给我,你看把孩子折腾成啥样了,孩子跟着你也受罪。”林昊两手张开,要他手中的小孩。
“不,不赔我损失,我爷俩都得死。我死了,谁给他挣钱娶媳妇。闺女长大了随便找个主就行了。”
“你这混蛋,封建思想还挺严重,重男轻女。”林昊想尽量缓和他的紧张情绪,其实自己心里也紧张的很。时间不等人呢,没有一个小时了。
“你要谁赔你的损失,在河道上搞建筑,本来就是违法的,还签什么狗屁合同。”
“我违法,我不该在河道上盖饭馆,可是当初怎么没有人阻止我,我把钱花完了,才说我违法。乡政府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我要乡政府赔我损失。二十万呢,都是我贷的款呢,都打了水漂,我拿什么还啊。”柴海涛嚎啕大哭起来。
“能不能把他控制住?”林昊回头轻声问那两个警察。
“没问题,他已经很疲惫,精神也快崩溃了,是虚张声势。”
“我是担心伤到孩子,或者自残。他绝望了,什么事都会做出来。”
“只要手脚麻利,给他个出其不意,应该没问题。”
“那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们看情况行事,不要听我的命令。”
“柴海涛,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你先放下孩子,上岸来,咱们协商解决,也可以走法律途径。”
“不,镇政府从来都说话不算数。讲法,我更讲不过你们。你们给我现钱,二十万,不然我就不过了,和孩子一起呗洪水冲走。”
“你这混蛋,就是去银行取现金,也来不及了。我是林昊,政府副市长,你认识我吗?我给你打欠条,过后你找我要。”
“不行,得有公章,没有公章不算数的过后我去哪里找你啊,你的门槛那样高。”
“你这混蛋,我还赖账不成。”林昊看手表,已经正十一点了。洪水也就二十分钟到这里。刻不容缓了。
林昊向周围工作人员要了纸,笔,刷刷写了一行字。不容分说,走过去,递上去。
柴海涛放下孩子,一手去接林昊递过来的纸条。林昊身后的两个警察,猛的扑上去,抓住他拿刀的手腕,夺下他的菜刀。反背给他戴上了手铐。
“拖他上去,快。全部撤到岸上去。”林昊抱起孩子,就往岸堤上跑。
两个警察也不管柴海涛的哭骂,像拖死狗一样夹着他跑。远处隆隆的水声,还带着浓浓的水腥气铺面而来。
大家立脚未稳,洪流就冲了过来。那些栅栏,亭楼瞬间消失在洪水里,两只狗在水里露了个头,也就无影无踪了。吓得柴海涛瘫软在河堤上,爬不起来了。
好悬呢。再晚几分钟,大家都要跟洪水一起走了。林昊刚才跑的太快,心跳的没了规章,头疼的要胀裂,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伸手想扶一下身边的警察,还是猛的跌倒了,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