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安手一僵,视线死死钉在床上。
床榻最深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影。
雪白里衣,紧紧抱着双膝,瘦弱的肩头不停颤抖。
像一只受了重伤、无处可逃的小鹿。
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眼高于顶、清冷高傲的世家贵女模样?
祁长安眉心一皱。
装的吧?这苦肉计未免也太拙劣了。
她心头火起,冷声呵斥。
“白冰瑶,你别装了!”
“哑巴了?你说话呀!”
见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她失了耐心,抬脚便踏上床阶。
“啊……啊……啊……”
细碎又惊恐的悲鸣从白冰瑶喉中挤出。
她见祁长安逼近,像是见了索命的恶鬼,拼命挥舞着双手,示意她不要上前。
是发自内心的抗拒,她不想让任何人瞧见。
“白——”祁长安正欲开口,声音却猛地卡住。
她看见了那双手。
那双曾执笔作画、抚琴奏乐的纤纤玉手,此刻被厚厚的纱布裹得像两个粽子,随着主人的动作,无力地左右摇晃!
“瑶儿别怕,娘在这儿呢!”
白夫人终于扑到床边,一把将抖成筛糠的女儿紧紧护在怀里,泪如雨下。
她悲声泣诉,每个字都像刀子。
“她再也说不出话,也提不了笔,执不了棋了!”
说完,白夫人猛然回头,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淬着无尽的怨毒,死死盯着她。
“殿下,您可满意了?!”
祁长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眼的难以置信。
白府门外,朱漆雕花的鸾车门“砰”地一声合上。
“你是说,白冰瑶被人毒哑,还折了手骨?”
谢昭昭的声音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愕。
看来白冰瑶与那大夫一样……
可那大夫死了,白冰瑶还活着?
是因为半道被人发觉没来得及,还是?
祁长安木然点头,眼神空洞:“听闻,是那日从靖远王府庄子上回来的路上。”
“车夫被打晕,醒来后白冰瑶便如此了。”
凌曦皱了眉,那应是看在白冰瑶的身份上没有下狠手。
世家贵女,若是横死,怕是不妥。
祁长安声音透着疲惫:“白夫人求我,务必保守这个秘密。”
“她们就白冰瑶一个孩子了,只求在族中挑个知根知底的,成婚生子,把白家的香火延绵下去……”
谢昭昭点了头,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那是应当。”
祁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猛地抬眼,视线在谢昭昭和凌曦脸上来回逡巡。
“我还没问你们。”
“为何定要我闯白府,非见白冰瑶一面不可?”
谢昭昭与凌曦对视一眼,眸光交汇。
两人先前就说好了,不能将祁长安拉进来。
毕竟她与祁照月是姑侄,怕祁长安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还是谢昭昭开了口解释:“白冰瑶拉凌曦挡刀,只在衙门关几天,吃几顿馊食,太便宜她了。”
“本想让她再吃些苦头,她却一直躲在府里,这才劳烦你走一趟。”
原来如此。
祁长安恍然地点了头。
谢昭昭敛了神色,岔开话头:“眼下事情已了,你回宫么?”
祁长安猛地摇了摇头:“不回,我要去驿馆瞧瞧岁岁。”
她语气却焦急得很。
“苏诺殿下派人传信,说岁岁捉鼠伤了爪子,可怜得很!”
谢昭昭“嘶”了一声,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呃,我记得上回……苏诺殿下说岁岁受凉,拉肚子了?”
“对啊!”祁长安立马点头,小脸皱成一团,“我瞧着都瘦了一圈!”
瘦了?
谢昭昭眨了眨眼,没说话。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日还瞧见苏诺殿下抱着那只白猫上街,给它买新的金铃铛项圈。
那猫,胖得跟个雪团子似的,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都一颠一颠。
那也能叫瘦?
那样的猫,会捉老鼠?
谢昭昭斟酌了一下,声音放得极轻。
“长安,岁岁在宫里……可曾捉过老鼠?”
“当然没有!”祁长安想也不想便反驳,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宫里哪来的老鼠?内务府的人不要命啦!”
话音刚落,凌曦便接了过去:“所以,一只从没捉过老鼠的猫,你觉得它会自己去捉老鼠吗?”
祁长安一噎,给自己找补:“兴许……是天性?”
“苏诺殿下说,岁岁去了驿馆,驿馆里就再没见过老鼠了。”
哦!谢昭昭点了头。
她和凌曦谢绝了祁长安一起去驿馆看岁岁的邀请,在四明街下了车。
目送着那辆鸾车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
谢昭昭忽然抬起手肘,撞一下凌曦。
“驿馆里有老鼠,”她压低了声音,眉梢眼角都染着促狭的笑意,“你信?”
凌曦摇了摇头:“不信。”
“给一国太子的住处,能有老鼠乱窜?”
“大恒的面子,还要不要。”
谢昭昭“啧”了两声,那调子拖得长长的,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苏诺殿下对长安有意思。”
凌曦赞同:“非常有。”
“就差没把‘我想见你’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与谢昭昭分别,凌曦带着惊蛰去了四明街。
铺子里的事虽已上了正轨,到底还是得自己盯着才放心。
街上人声鼎沸,铺子更是生意红火,她看在眼里,心下稍安。
刚一转身,冷不防,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贴了上来,险些撞个满怀。
“你做什么!”
惊蛰反应极快,一步上前,将凌曦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厉声喝问。
眼前是个身形干瘦的妇人,缩着脖子,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与不安,滴溜溜地乱转。
她被惊蛰的气势吓了一跳,却还是硬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姑娘,姑娘,”妇人声音又尖又细,透着一股神秘,“瞧瞧?我这儿……有好东西。”
“好东西?”凌曦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怀疑。
惊蛰凑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主子,奴婢常看她在这街上游荡,卖的东西,怕是来路不干净……”
“胡说!怎么会不干净!”
那妇人耳朵尖,听见半句,顿时急了。
一边辩解,一边紧张地朝左右飞快瞥了一眼,像在提防什么人。
她见凌曦不为所动,一咬牙,将手中紧攥的帕子猛地展开。
一方灰扑扑的帕子上,零零散散躺着几件漂亮的小物件,珠钗,耳铛,玉佩……虽不是顶好的料子,却也小巧精致。
“都是些夫人小姐们戴腻了的,绝对是好东西!”
凌曦的目光漫不经心从上头扫过,本无意停留。
忽然,她瞳孔骤然一缩。
视线死死钉在其中一件物什上。
“这是……”
这是一方如小拇指盖似的小印……
“你这是从哪来的?”
“还能是从哪里来的……”惊蛰回道,她小声在凌曦耳边嘀咕,“乱葬岗、死人堆……”
凌曦眯了眼:“这个,我要了!”
……
冷宫
树影幢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喜姑压着嗓子,急得在原地直跳脚,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听闻白家老爷已经敲了登闻鼓!京兆府的人都出动了,满城都在寻白浩!”
她一把抓住面前男人的袖子,指节都发了白。
“你可弄干净了?”
陈平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声音却稳得像块石头。
“当然。”
“那破茅草屋中停尸的,又不止他一个。”
“我次日还特地回去瞧了,除了那根主梁,全烧成了灰。”
喜姑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那玉佩呢?在旁边拾荒的小乞丐捡到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喜儿!”
陈平猛地握住她的手:“偷了?抢了?死人身上的东西,谁能说得清?”
他眼神沉沉地盯着她:“你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我怎么可能不乱!”喜姑的担忧道。
“如今殿下大婚在即,万一被查出来与白浩有染……”
“婚事泡汤都是小事,这孩子的事,可就再也瞒不住了!”
“他们寻不着。”陈平一字一顿,语气阴冷。
“你我这么些年,你还不信我?”
他凑近了些,气息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嗯?你我当年那般凶险的事都能成,这又算得了什么?”
“那能一样吗!”喜姑猛地甩开他的手。
陈平不退反进。
阴影里,他的脸廓分明,眼神沉静得可怕。
“怎么不一样?”他声音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