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邸。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提及左相大人的名字。
即便世家大族驱使士林学子对他进行抹黑污蔑,骂他是千古第一奸相,也都是用的“左相”这个职位。
章太岳。
这个名字,自从当今天子即位称帝后,便令很多人寝食难安。
此刻这位左相大人,正悠闲地在自家后院里面,投饵逗鱼。
章太岳已有六十多岁了,如同一棵从秋入冬的老树,树叶落尽,只剩下干瘪且布满褶皱的树干。
一张干瘪面孔上,写满了沧桑与疲惫。
“老爷,离阳那边出事了。”
心腹管家章文匆匆走了过来,将王开山的密信呈了过去。
章太岳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示意他直接念出来。
“镇北王萧弘琰入离阳,以索要先王遗骨为名约见突厥使团,当场看破突厥的阴谋。”
“阿史那摄图联合西突厥,准备大举南下杀入大乾,消息已得证实。”
章太岳先是眉头一皱,紧接着表情放松了下来。
“离阳凤雏萧弘琰?这孩子,倒真是有几分智计,比他爹萧天豪那个莽夫聪明多了。”
章文讶然,作为左相大人的绝对心腹,他知悉自家老爷的所有计划。
“可是老爷,这样一来的话,突厥使团被扣在了离阳,那我们的计划,可就没办法执行下去了……”
按照自家老爷制定的计划,突厥使团入京议和,提出和亲强娶泰宁公主。
乾帝与太子定然拒绝,届时突厥南侵劫掠向朝廷施压,乾帝为了江山社稷态度不明,太子萧弘礼定然会坚决反对。
到了那个时候,以大义之名攻击太子萧弘礼,使他成为众矢之的,一朝威望尽丧。
如此,扳倒太子,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而这计划还有最关键的一层,那便是王开山打开北疆防线后放突厥主力入京,届时自家老爷会促成雍王萧弘润前往离阳坐镇,全歼突厥主力立下赫赫军功。
如此一来,太子无德,雍王贤明,朝野上下尽皆支持拥戴雍王,那乾帝也不得不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了。
这个计划,一是为了扳倒太子,二则是为了全歼突厥主力。
如果计划圆满完成,那大乾的内忧外患尽除,自家老爷也会功成身退。
可是现在王开山私自在离阳扣下突厥使团,他们的计划也就没了后续,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突厥使团不入京,这个计划就会毫无意义。
但章太岳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相反还有点开心。
“萧弘琰能看破突厥的谋划,的确在老夫意料之外。”
“这孩子同样有看穿人心的本事,他抓住了老夫的疏漏,没有将全盘计划告知王开山,以致于王开山现在对老夫生出了疑心。”
“说到底,王开山行伍出身,又在离阳军鏖战了二十年,骨子里的血性始终未减。”
一想到这儿,章太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眨眼间就想到了破局之法,利用人心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章文见状有些好奇,“老爷,您现在不应该生气吗?为何还会……”
听了这话,章太岳顿时笑了起来。
“生气?老夫为何要生气?”
“计划被破坏了吗?没有,只要老夫亲自修书一封,告诉王开山全部计划,那这计划照样可以正常进行。”
“老夫只是觉得萧弘琰这孩子有些意思,更想知道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夫的计划发动,是否还能想出什么巧妙的破局之法。”
章文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
自家老爷真是……为老不尊啊!
你堂堂大乾王朝的当朝左相,怎么就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呢?
章文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计划依旧可以照常进行。
突厥使团都在大乾境内,他们根本没办法向突厥传递消息。
所以,即便计划部分泄露了,那又如何?
萧弘琰身为镇北王,先王萧天豪的儿子,他难道会为了破坏左相大人的计划,主动勾结突厥,告诉他们计划已经泄露、大乾设下陷阱吗?
不可能的!
因为,他萧弘琰是镇北王!
如果他真做出了此事,那他无异于自绝于离阳军,死后都无言面对先王萧天豪!
原本自家老爷的计划,算是一个阴谋诡计。
可是因为萧弘琰突然出手,倒是使得这计划变成了阳谋。
没错,我就是要借突厥之手,扳倒太子,扶持雍王上位。
即便你知道了,你有什么破局之法?
“老爷高明。”
“行了,去准备吧。”
章文告辞离去,章太岳依旧投饵逗鱼。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
离阳。
在王开山陪同下,萧弘琰见到了处罗侯与雍虞闾。
相比于先前那副嚣张模样,二人此刻可谓是凄惨无比,遍体鳞伤,不见一块好肉。
萧弘琰见状忍不住赞叹道:“离阳军的拷问本事,比得上锦衣卫了。”
王开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过话茬。
“二位,弘琰只想知道,我父王遗骨,在何处?”
三年之前,镇北王萧天豪受小人偷袭,被一箭穿心而亡。
突厥瞬间反击,将离阳军主力困住,高天禄趁势接掌离阳军权,率主力大军拼死杀出重围。
但是,萧天豪的遗骨,却意外遗落草原。
其实萧弘琰心中清楚,这都是高天禄故意为之,为的不过是尽快接掌离阳军权。
现在高天禄已死,他只想接回父王遗骨,与母妃合葬在一处。
雍虞闾强忍着疼痛,惨笑了一声:“萧弘琰,你坏我突厥大计,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就因为眼前之人,突厥唯一一次可能入主中原的机会,就这样白白丢失。
用恨之入骨来形容雍虞闾现在的态度,也丝毫不为过。
萧弘琰闻言面色不变,笑道:“如果你不说,那我来日定会亲率离阳大军,踏破你突厥王庭,再去寻我父王遗骨!”
“你应该清楚,我做的出来,更会不惜一切代价!”
雍虞闾一怔,随即怒喝道:“你这样的祸害,当年怎就不坠崖而死?”
“可惜,让你失望了。”
二人对视良久,最终雍虞闾叹了口气。
“当年你父王遗骨被高天禄故意留下,我突厥与你们大乾虽然有着血海深仇,但我突厥一向敬重强者,所以并未亵渎他的遗体。”
“我父汗听从一乾人奴隶的建议,将你父王安葬在了阴山山麓,但你必须保证我与处罗侯的安危,等返回突厥时,我才会告诉你具体地点!”
萧弘琰听了这话,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保证你们二人的安危。”
“另外,多谢你们为我父王所做的一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