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杰拿出了一生中的巅峰,高考田径八百米时的决心,只见他那年轻而精致的标准英格兰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双臂如同在海底抓水草一般摆动在他的身侧。
好在这副身体年轻、健实而有力,有阿曼德用生命抵住防线,他终于离那可怕的撞门声愈来愈远。
直到他踉跄地扶住隐秘后门的时候,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唐杰站直身子,回头恨恨地看了老贝利大楼一眼,心里想到,他可以一个打十个,此番退却主要是他们人太多了。
“法官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不是我!我不是!”,唐杰惊吓得立时蹲向墙角捂脸大叫道:“你认错人了!”
“我绝不会认错您的,您就是汉斯大法官啊。”,声音的主人显得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对他拳脚相加,只是停留在了他的面前。
唐杰微微张开指缝,眯着的眼睛从一双发白的布鞋、纤细的脚踝缓缓上移,停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上,褐色头发,五官端正,此刻她还是穿着那身补丁长裙,微微有些雀斑的脸上洋溢着感激的神情。
亚妮丝·克劳福德。
怎么是她?
唐杰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脸上复又摆出了法官的威仪,疑惑问道:“我想这是法院工作者才知道的隐秘出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洛托律师告诉我的,他说到您一定会逃到这里的。”,亚妮丝因地位之差显得有些紧张,她屈膝行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礼节,将怀中紧紧包住的一个布包裹递给了他。
“我想当面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她抹了抹眼泪,“没有人相信我的辩解,在那暗无天日地监狱里,每一天都像是噩梦,我想我有罪,是肮脏的,是丑陋的,无数次想要一死了之,但艾比丝的死真的和我无关。”
她鼓足勇气说道:“我不畏惧死亡,但我不能被那些可恶的警探们栽赃,也不该替真正的凶手顶罪,谢洛托律师鼓励我要坚持下去,我原本以为您会顾及名声和生命,但您是一位真正正义的法官大人。”
“您和谢洛托律师就像是我的光明、我的灯塔。”
唐杰有些恍然为什么他只是贡萨洛·伦特里亚大法官的助手,这起中央刑事法庭的重大案件却滚到他的手中了,原来是个大家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
判处亚妮丝有罪会使得生涯上存在污点,再无前途可言,判处亚妮丝无罪会遭受万民辱骂,并蒙受血光之灾。
但那又如何?
唐杰笑了笑,坚持正义需要后悔吗?
他很欣慰地拍了拍亚妮丝的肩膀,说道:“亚妮丝,你没看错,我,汉斯·埃里克森,有着对抗邪恶永不屈服的脊梁,有着顽强永不服输的精神,你所见证的的确是一颗法院的明日之星,即将冉冉升起在这大地.............”
亚妮丝愣了愣,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呆住了,她有说这些吗?这个汉斯大法官怎么像是戏好多的样子?而且谢洛托律师说过,汉斯大法官很有可能因为维护她而被王国上层拿来平息民怨,位置不保,自己现在要告诉他吗?
应该不用吧,汉斯大人应该是怕自己担心在安慰自己,她不能再揭他伤疤了,多么可敬的一位法官大人!亚妮丝感动得又落了两串眼泪。
她将紧紧抱在怀里的一个包裹用力地递了过去。
唐杰注视着她郑重的表情,下意识地接过包裹,只听得她说道:“这是艾比丝生前交给我的,我在逃跑的途中一直保守着它,我相信它或者是它身后的秘密是艾比丝真正的死因,我一直想把它交给有地位有力量查清这一切的人。”
唐杰吞了一口唾液,低头好奇地盯着手中的事物,外面所用来遮掩的是平平无常的麻布,但他扑通开始猛跳的心脏告诉他,里面那沉甸甸的东西绝不简单。
“你看过里面的东西吗?”,他问道。
“没有,但我因它遭受过一次危险,是谢洛托律师救了我。”,亚妮丝摇摇头答道。
危险?忽的唐杰想到了艾比丝那惨烈诡异的死法,喉咙有点耸动,腿脚也有些发软,他艰难地从包裹上移开视线抬起头。
“我想是这样的,亚妮丝,首先我要申明一点,这点绝对无可辩驳,那就是我绝不会向罪恶妥协,咳但是,有时候有用之人还要留作有用之身在有用之处发光发亮,你懂我的意思吧,这个......”
亚妮丝并不傻,相反,她能够一路挺过来,足以说明她是个坚强而聪明的女子,她马上明悟过来汉斯法官是在畏惧这背后的危险,但她也没有选择勉强他,他已经在最重要的事情牺牲自我帮助她了。
接回包裹的亚妮丝心情有些沉重,这和谢洛托律师所说的并不一样,也许他们对于汉斯法官的期待太高了吧,“可我能够信任的只有您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唐杰听到了,这句话无疑颤动了他的心灵,他能够想象得到亚妮丝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绝望。
他犹豫着,踌躇着,看着亚妮丝离去的背影,天可怜见他只是一个脆弱的文员,穿越过来并未改变他灵魂的本质,他有勇气在力所能及之处去维护正义,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按照“前辈们”的经验,他应该是努力研究自己的鉴定术,猫住身子猥琐发育,前身汉斯之死还是一项危机,他绝不该再掺和进各种诡异的事件中去。
不过是一个农场的乡下女孩,自己已经救了她一次了,她再死活又与自己何干?
这心中安慰自己的嘀咕显得有些卑劣,唐杰抱住头,十指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
“愿你悔改过去不恰当的言行,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走在主所洒下光明的大道上.......”
不知为何自己故作堂皇的审判在脑海中回荡。
他猛地一咬牙齿,自己有着神奇的鉴定术,应该比亚妮丝更容易在这种诡异事件中活下去吧,他抬头看向还未走远的亚妮丝,大吼一声,“站住!”
亚妮丝被这吼声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
只见汉斯大法官狰狞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地猛冲着扑了过来,将包裹一把抓住,亚妮丝心生感动,说道:“您不用勉强.......”
但她的话很快被打断,唐杰一脚将反抗的亚妮丝踹翻在地,在拔河中取得胜利揪回了包裹,瞪大眼睛甩下一句话:“女人,你应该感谢我的善良!”
什么意思?亚妮丝呆愣地跌坐在地上,觉得汉斯大法官的背影一下子又伟岸起来,只是好像,戏更多了。
“去玛丽勒波区!”
法院今天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和亚妮丝分别的唐杰登上了街边的一架敞篷马车,报上了自己的住址,这是在摄政公园以南的一片高级住宅区,像他这样的中产阶级也可以通过向银行借贷的方式在其中拥有一处值得自豪的房产。
“请您坐好,先生。”,马车夫礼貌地提醒了一句,才扬鞭赶起了马车。
唐杰坐在车厢里,手抚在包裹上,内心满是煎熬,“我怎么就冲动了呢?”
“冲动什么?先生。”
“没什么,看好道路。”,唐杰翻了个白眼。
马车夫知道自己多嘴了,不再言语,唐杰也只是沉默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宽阔的大街上马车来往行驶,溅起一团团泥水,许多穿着体面服饰的人要么提着裙据要么担心裤脚一路小跑着在车流间穿身而过,迎来的是马车夫们“小心!”的喝骂,马粪好像是个大问题,许多政府雇佣的农夫在各处收取充做肥料,但似乎远远赶不上生产的速度。
如果抬头眺望,还可以看到浓重的黑烟从城市东北部的那些个“大烟囱”上一刻不歇地飘起,遮得整个伦敦的天空都显得有些昏暗,隐隐让人烦心的还有并不干脆的潮水声和泰晤士河岸所传来的码头喧哗。
此刻的伦敦虽然在高速发展,但远远不是一个适合穿越的年代,普通民户的家中没有抽水马桶,他们习惯在夜间或者黎明将屎尿倾倒出窗外,使得街道脏乱、污水横流,这也引起了1831年的霍乱,到现在过了16年还未结束。
与此同时急速增长的人口和没有得到很好管理的城区形成了一个个贫民窟,成为了无数可怕谋杀案的摇篮,而报纸则将之大肆炫耀加剧了恐慌。
原有的治安官和守夜人腐败不堪,而人们又不愿意免费巡逻、维护治安,时局促使了伦敦警队的成立,但其饱受考验,并未建立起威信,经常被愤怒而不信任的人群“当街械斗”,远远没有成为后世闻名的苏格兰场。
而且虽然很多细节都能和历史对得上,但这真的还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吗?他不禁如此想。
他叹了口气,将那个包裹如同亚妮丝一样紧紧抱在怀中,冥冥中他有一种猜测,他在一条不可复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