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杰惊得身子在椅子上小跳了一下,但没有人注意到他。
金手指?我的金手指?
他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在心中默念使用,顿时好似有一个旋涡出现在他的脑海努力吞食着,使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法庭大堂的地板、穹顶上的吊灯、雕刻着花纹的圆柱,还是每个人,都缠绕上了一片奇特的雾影。
有的迷雾很深,如桌上的法槌以及知名律师谢洛托,好似是一片深灰色的混沌或是粘稠的乳白,有的迷雾则很浅,如同他旁边的书记员阿曼德,以及亚妮丝·克劳福德,他们呈现的淡白浅若薄纱。
他有一种感觉,他的目光能如双手一般、让对方毫无所觉地拨开这些迷雾。
唐杰悄悄吞了一口唾液,探究欲从他心头升起,他径直向亚妮丝看去,几乎是很轻松地她身遭三分之一的迷雾都被自己拨散,露出一张张漂浮在空中的银色纸片。
它们如同镜子一般翻转过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将无数信息通过眼睛投入他的脑海。
“亚妮丝·克劳福德,平凡人类,1820年出生在朗姆农场,当天下了一场小雨.........”
“二十七岁的她仍怀着少女般的纯真和对爱情的憧憬,因此被男主人科恩玩弄于股掌之中........”
“伦敦的繁华迷惑了她,但她良心未泯,对挚友艾比丝的背叛和隐瞒让她感到煎熬,时常在夜里以泪洗面.........”
“在乡下的姑母贝茜·帕克赫斯特来信了,面临选择的她无法再忍受科恩的敷衍,但她的质问却迎来了嘲笑,幻想破灭的她终于下定决心拖着饱受伤害的身体和心灵离开伦敦.............”
“事情发生了变化,她不知觉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艾比丝的死令她不感到意外但惊慌失措,她买了一张去苏格兰的船票想要逃亡,但............”
“她自觉难逃一死,将藏在首饰盒里的积蓄二十三英镑十先令连着回信一同寄给了姑母........”
唐杰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漂浮了起来,以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俯瞰着亚妮丝,她所有的隐秘好像都在他的眼下无所遁形。
但这种膨胀的感觉很快变成了一只被扎破的气球,好似在电脑前奋战了一天一夜的疲惫冲上眼帘将他的愉悦打断。
除了已被自己解密的信息还残留在脑海,所有的迷雾都退去,唐杰有些兴奋地忍受着疲惫贪婪地看向每一个带着浓厚“面具”的人,就像是一只只裹着糖衣的糖果。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情告诫自己,想想汉斯的死,想想自己不劳而获的鉴定术,这个世界也许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单纯,浓重的好奇心也许会让自己涉入各种险境。
除此之外,鉴定术本身也有肉眼可见的弊端,它不能像是搜索引擎一般准确、亦不像数据库一般完整,自己碰运气之余、还得从破碎的信息中进行总结。
谁关心亚妮丝出生的时候是打雷还是下雨,以及诡异三角恋之间的纠葛?
你倒是告诉我,姑母的来信写了什么?惊天秘密的具体内容?为什么艾比丝的死不让亚妮丝感到意外?无数的谜团仍藏在未知角落,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
只是这并不影响他确定亚妮丝应该不是杀死艾比丝的凶手,毕竟侍女对于艾比丝的感情偏向于愧疚自责而不是怨恨,既然都决定离开伦敦了,走前下黑手就更不可能。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现代人,即便在此刻他只是充当一个工具人,但他也希望不会因他之手罪犯脱逃,因他之手好人蒙冤,所有的审判都应该仔细思索探究,无愧于公平正义!
“我的审判是..........”
唐杰抬了抬假眼镜,拉长了声音,顿时法庭大堂里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故作威严的面容,或者是他那顶白色卷发之上。
这期间他的目光扫过忐忑哭泣的亚妮丝,面色严肃的辩护律师谢洛托,依旧激动红着脸的指控方,面色各异的陪审团成员,慢慢吐出了自己的结论。
“亚妮丝·克劳福德,依据现有的证据和证词,并对陪审团的意见进行参考,你的谋杀罪名并不成立,你将即刻得到无罪释放,任何治安机关都不得再监禁你的自由,你所被收押的财物亦可无条件取回。”
“愿你悔改过去不恰当的言行,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走在主所洒下光明的大道上。”
哐当一声!
不是椅子的声音,而是唐杰举起的法槌敲在了底座上,发出了响亮的声响!
他旁边的书记员阿曼德有心阻止,可在法槌落下后,一切都不得更改。
女被告亚妮丝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发出了喜悦和解脱的哭声,面色严肃而紧张的谢洛托也面色舒缓下来,露出了又打赢了一场艰难战役之后的微笑。
唐杰不由得很有成就感地一笑,好似看到了自己穿越过来的法官生涯正在冉冉升起,好似一颗明亮的新星。
但他想多了。
他看到的是陪审团的绅士们惊慌失措地离席,愤怒的咒骂声如同沸汤热水,无数旁听的人们挥舞着自己的帽子翻桌越椅如同蝗虫一般涌了上来,而此刻身强体壮、死死阻拦的法庭守卫们就像是一条脆弱的堤坝。
“胡说八道!”
“你放走了恶魔!”
“把那个胡言乱语的法官抓下来!”
“审判他!”
“吊死他!”
“把他和他包庇的那个婊子一起吊死!”
“正义!正义!”
唐杰吓得虎躯一震,抬着手臂遮住脸,仓惶躲着砸过来的帽子靴子以及各种杂物,一把餐具用的铁叉破空而来就扎在他耳边的椅背上,入木三分。
前世两千个英国球迷被两百个俄罗斯球迷暴揍了一顿,他还以为是不列颠自有国情,现在看来,无论是哪个国家,疯狂的人们都不好惹。
眼见着警员们的防线一瞬崩散,愤怒而狰狞的一张张面容冲着自己扑了过来。
“快走,大人!我掩护你!”
面色发白的书记员阿曼德勇敢地举起厚重的法典猛地砸在揪住大法官衣衫的手臂上,看着那人踉跄痛骂着和后面的人滚做一堆,他趁机推引着唐杰跑向法庭的侧门。
两个人狼狈地奔逃,衣衫凌乱,都顾不得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色假发,一路上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斯文扫地。
但身后的人群就如同丧尸一般紧追不舍,尽管他们不会飞檐走壁,但是能在奔跑过程中投掷各种物品。
唐杰、阿曼德都不敢回头,那身后的脚步声所组成的声浪太让人感到心慌意乱,好在他们足够熟悉“老贝利”的构造,能凭借着门与走廊构成的迷宫与他们玩命周旋。
“他们.......是疯了吗?”,唐杰悲愤地像个真正的法官那样喘气叫道:“联合王国的.......最高法庭......岂容他们.....如此践踏!”
“哦,您还没有习惯吗大人?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阿曼德显得比他老道多了,在奔跑途中时不时推倒走廊上摆放着各种精致花瓶的石膏台以阻拦人群的步伐,总体而言思维还算清晰。
唐杰听得心中一惊,气都不喘了,“你的意思是他们真会下狠手?”
“哦!大人,您可千万别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会活活把您打死,然后拿尸体喂羊,拿血来做面包的。”,阿曼德目光悲悯地看了他一眼,有一种看壮士的尊敬。
唐杰牙关都哆嗦了起来,“我想这是你的猜测?”
“写在前任法官墓碑上的猜测?”,阿曼德偏头看向他。
“上帝啊,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的邻居才会这么野蛮!”,唐杰跑得口吐白沫,但回头一看,丢了三魂六魄,身后的人群丝毫没有疲惫之色,依然是紧追不舍。
“哦,法国人,他们还野蛮多了,想想1789年那场可怕的大革命,真是让人战栗。”
阿曼德将法典夹在腋下,双腿如同珍妮纺织机一般飞快摆动,速度始终超了唐杰一头。
“可怜的德·兰巴拉公主被那些革命者撕掉衣服,确保她清醒的情况下进行了**和折磨,最后被砍去手脚开膛破腹,革命者们拿剑插挂着公主的肠子、心脏和头颅,在关押法王王后的牢房外游行大笑。”
阿曼德欣慰地一笑,“有了他们的映衬,欧洲其余的大家都觉得自己散发着文明之光,尽管是局限的文明之光。”
“感谢你的黑色幽默,阿曼德。”,唐杰审视了旁边身形矫健、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的书记员一眼,咳嗽了一声,“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大人,我愿洗耳恭听。”
“如果你为我抵住前面的那扇大门三到五秒的时间,也许我能活着到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面前为你美言,而我想身后的那些愤怒的民众,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过分为难你。”
唐杰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一切都该听从你的意愿。”
“我想我的确可以拦住他们短暂的一点时间。”,阿曼德很绅士地从上衣袋里提出一枚精致的怀表看了看,欣然接受道:“大人,您现在可以耗尽您最后的一点力气开始加速逃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