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知道的?”,唐杰激动地一下子用到了尊称,从椅子上站起,“我就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呢?汉斯阁下,谁叫我们做的就是这份工作呢?”,斯宾塞的话音陡然高昂起来,和之前那沉闷神秘的嗓音相比显得有些变形。
“说吧,是已经溜进您家中三四次都没能捉住的窃贼,还是在黑夜敲了您一闷棍的抢劫犯,亦或是给您寄了威胁信的危险份子,都尽管可以交给罪恶克星的我—格拉夫·斯宾塞!”
唐杰激动的表情戛然而止,怔在原地,眸中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破灭。
他认真地盯着斯宾塞的眼睛足足有两秒,就像斯宾塞曾经牢牢地盯住他的假发,最终他确定了眼前之人竟然有着和他类似的特质。
一个戏精,一个因为无聊经常给自己添加一些角色的戏精。
“别忙着走啊,先生,阁下,法官大人!求您多少给我一点工作吧、我已经闲的有些发慌了啊!”
见着唐杰突然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斯宾塞那张还多少有点煞有其事的脸都慌张了起来,他急切地闪身挡在了门口,一下子原形毕露。
唐杰抱着双臂,以冷漠的眼神打量着斯宾塞,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苏格兰场人手如此吃紧,怎么会留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看守一堆破烂,唯一的可能就是没人愿意和他搭伙。
“您先说说是什么事情啊,您怎么能预知到我办不到呢?”
我还真能预知到你办不到。
这里果然就是个平凡的警察机构,而眼前的斯宾塞可能还是其中最菜的一个。
不过唐杰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因为眼前的人无权阻止他离去,斯宾塞见恳求无效,也只能沮丧而失落地放开道路。
就在唐杰离去后不久,巡逻的警员们陆续归来,他们一如往常地嘲笑起了这个失魂落魄的留守者。
“怎么,你又向别人推销自己失败了?早就跟你说过了,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世界上哪有什么潜藏在阴影里的邪恶组织,只有一个个满手血腥的杀人犯罢了。”
“可我这次表现得很正常啊!一群愚不可及的家伙!”,斯宾塞有些愤怒地拍着桌子低吼道,“一定有个巨大的阴谋在张开大网,迟早会把我们吞噬的!听吧,那好似幽魂一般的哭声越来越响,这次是在东郊的方向。”
“该死的!”
“闭嘴,斯宾塞!”
“这下又完蛋了!”
尽管警员们嘴上嘲笑不停,但脸上却全是惶恐,他们混乱地钻到各个角落寻找地图然后复又挤成一团。
他们曾经没有把斯宾塞的说法当回事,然后每次在他所指之处都有可怕的谋杀案发生,他们不相信阴谋论的说法,但他们确定他们身边窝着一个可怕的同事。
唐杰的猜想的确对了一半,斯宾塞作为警探的探案技巧的确十分拙劣,但其感应的天赋却不是凭空幻想,世上也许就有些独特的人,这谁说的准呢?
但唐杰注定无法看见这一幕了。
他正身心俱疲的来到了老贝利大楼,抱着沉重的心情准备开始法官的日程。
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周围对汉斯往常都很热络的人们此刻对他避之不及,并以一种悲悯的眼神施以注目,过了不多时,他还没有穿过几条走廊,让他感到格外可爱的救命恩人——书记员阿曼德就迎面走了过来。
唐杰大笑着快步跑过去抱住他,“嘿,亲爱的阿曼德,我要感谢你昨天的援手,我向你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的友谊对你终生有效。”
但阿曼德的表情此刻却十分复杂,他手掌抬起想要安慰般地拍拍唐杰的肩膀,却始终没有落下,只叹息道:“我与您共事得也十分愉快,您正直诚实的品格值得钦佩,但是.............总而言之,贡萨洛·伦特里亚大法官想要见您。”
贡萨洛·伦特里亚是汉斯所侍奉的大法官,也是他的老师,一个威严到让人感到害怕的老者。
唐杰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阿曼德这种好似在葬礼上欢送友人的语气让他感到十分不妙,他战战兢兢地接受引领走向老贝利真正的“主人”、贡萨洛·伦特里亚大法官的办公室。
阿曼德微微将门把手旋开推开一缝,微躬身子,唐杰也只能如同上刑场一般深呼吸一下推门而入。
房间的布置就像皇帝卧宫一样奢华至极,大片铺在地上的、柔软的金黄色、暗棕色交杂的土耳其手织地毯,令人目不暇接的陈列在收藏架上的古董和瓷器。
深红色的长桌最前方是一个镂空的精致银筒,里面装着不少束起的羊皮卷,整理在桌中央的文件似乎亟待处理、上面躺着一支典雅古朴的鹅毛笔,角落则是摆放着一个和水晶墨水瓶并列的象牙雕就的法槌。
唐杰再微微抬起目光,便可看到一个侧对着他的背影,他正注视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听到门的响动声也没有转过身来。
“贡萨洛大法官.......老师......您找我?”,唐杰浸身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楚楚可怜。
“别叫我大法官,也别叫我老师!”
终于映入唐杰眼帘的是一张苍老却宛若雕像一般威严的面容,白色整洁的范戴克式胡须和那披肩卷发交相映衬,显得他饱有学识而又令人生畏,更别提那双如同鹰隼一般漠然的眼睛。
“您为什么这么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此刻他疏远的语气令唐杰感到十分惶恐,他不由得想到了烫手山芋艾比丝一案,他难以抑制地猜测着是不是这个大法官存了利用汉斯之后就将他丢弃的想法。
他不是汉斯,即便继承了记忆,也从记忆中判断不出两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贡萨洛昂起头,面容略显骄矜,他紧皱的霜眉下目光如电,声音有力而有腔调。
“这才是我最担忧的事情,你怀着正确的信念在做错的事!”
他忽的语气放缓,话语的重量却没有放轻。
“我在你身上饱含期望,汉斯,你是我在这唯一的后辈,而你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将这座刑事法庭让给那些私立大学的二流货色!”
唐杰很想饶舌一句剑桥刚创立的时候也是私立的,也就是他口中的二流货色,但这都是前身汉斯所背负的荣誉,与自己无关,何况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紧紧闭着嘴。
“我听过你的那场审判了,你的表现令我十分失望!你完全可以让陪审团们再投几次票,以摇摆不定的票决和模糊不清的证据为理由进行延期。”
唐杰愣了楞,显然他没有想到还有这么老练的解决方式,实际上当时法庭上的僵局给了他不少压力,使得他觉得自己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而且是非要立即做决定不可了。
贡萨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好似看透了唐杰心中所想,发出了嘲笑,“你以为我是在干什么,我要找倒霉蛋?我是把你放到法庭上去做单纯的审判?”
“我是在磨炼你,让你活用所学,明白怎么去做真正的仲裁!”,贡萨洛嗤笑了一声,“结果磨炼的结论是你仍需磨炼!看样子即便是想把你捧上我这个位置,离我能撂挑子的那一天也相隔甚远、甚至不会来临。”
无情的嘲笑使得唐杰有些面红耳赤、气愤难平,但他十分明白如果和眼前这个可怕的老人争辩,自己可能会更加灰头土脸。
见着唐杰很聪明地选择默不作声,贡萨洛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许艾比丝的事情,人们闹腾几天就会消停下去,但我不能对有些人物的批评置之不理,我已经向女王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提案,等着吧,很快就会来人召你觐见。”
“我能问下这个提案是什么吗?”,唐杰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贡萨洛提了提镜框,从一纸文书上复又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想现在就知道?”
这好似老虎一般的诡异微笑不由得让唐杰打了一个激灵,“不,我想还是算了。”
“汉斯·埃里克森勋爵阁下,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维多利亚冕下召见!”
“来得真快!”,贡萨洛下巴微微扬了扬,“去吧。”
唐杰躬身行了一礼,退到门边时犹豫了一会说道,“贡萨洛大人,不管您相不相信,亚妮丝·克劳福德的确是无罪之人,我所做出的的确是正义的审判。”
“汉斯,我对于你个人的选择没有兴趣。”,贡萨洛拍了拍他座椅上的扶手,“但作为老师我可以为你多说一句,一切理想难的不是口号,而是贯彻。没人会相信一个当了一天大法官就要滚蛋的人能够贯彻正义,如果不是我压着甚至有人会翻了你的案子,那么你曾经做的有什么意义?”
“立稳身位,方能行谋。你还有很多要学的呢,汉斯·埃里克森。”,贡萨洛少有地露出灿烂的笑容又道,“不过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为你这颗榆木脑袋烦心了,因为我给你换了一个老师,一个严厉多了、却也年轻多了的老师。毕竟我老了,总是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未深想贡萨洛话中的含义,走出来时阿曼德就已经把房门带上,看其脸上惊讶的表情,很明显他难以置信自己从洪水猛兽前得以生还。
被前来的宫廷侍者带走时阿曼德还对着自己挤眉弄眼,似乎是让他不要忘记两人间的约定。
我尽力吧阿曼德,我现在好像有点自身难保。
唐杰哀叹着上了一架由四匹毛发油亮的骏马所牵引的华丽而精致的马车,随着马车夫的一声亮喝,马车缓缓向女王的住所白金汉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