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退,晨光微熹。
公寓没法再回去了。苏小姐又成了刚从地狱逃出时那样,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鬼差的鞭伤是刻在灵魂上的诅咒。人间的阳气像盐,不断洒在苏小姐的伤口上,让伤口无法愈合,就像活人的血肉发生溃烂一样,这伤给苏小姐带来蚀骨般的剧痛。
她需要尽快进食一个新的灵魂。
肖喻身上有木牌,暂时不动。只有周岩,是她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周老板这会儿正守在一家房产中介店里,着急卖房子。不是为了还债,而是凑钱治病。
“小王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房子卖出去?我实在是等不起,这钱等着急用的!”
“周老板,房子已经给您挂出去了,这事情急也没用。上次不是带去看了几拨人吗?现在客户都讲究眼缘,人家一看就说不喜欢,我还能怎么办?您也别着急,在我这里坐着也没用,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把房子优先推给客户。”
“这话我都听多少遍了?不行,今天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怎么跟人介绍我房子的。”
中介小王无奈叹了口气,给周岩倒了杯茶,“那您坐这儿歇着吧。”
实际上小王并不想让周老板坐在店里,不是觉得周老板烦,而是只要周老板坐在店里一天,当天店里准保一单生意都没有,连个咨询电话都不会响。
刚开始小王还觉得一切都是巧合,可次数多了,小王发现事实就是如此,邪门得很。
店里其他同事私下都叫周老板“扫把星”。
“小王,你们店客流量也不高啊。我来这么几次,一个客人都没有。”
周岩坐在里面觉得闷,站在店门口来回踱步。
“是啊,周老板,确实生意不好。不然您回去等消息?反正在这里您待着也闷。”
周岩叹了口气,这次不再执着,拎起他的挎包走了。
刚走出房产中介门店,周岩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人要买他的房子。
“你真的要看吗?”
听电话声音是个年轻女人,周岩有点不敢相信,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那行,你看什么时候能过来看房?事先说好,钱我是要一次性结清的。”
“好……好,那到时候见。”
成了,苏小姐挂断电话。
晚上八点半,她准时来到周岩家小区门口。
周岩早就等在那儿了。现在的他终日无所事事,就盼着这房子快点出手,好拿着钱到医院治病。
“是你要看房?”周岩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怀疑,他一直上下打量苏小姐。
“嗯。”
“那……行吧,你跟我来。”进去的路上,周岩一直在重复念叨,“我可是要现钱的哦,小姑娘。”
“嗯。”苏小姐点头,“听说你有急用?”
“小王跟你说的?”
苏小姐并不知道小王是谁,但还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等着钱救命呢!”周岩叹了口气。
走到他家门口,只见门边的墙壁上有大片红漆痕迹,明显被人用什么东西抹掉了,但还能隐约看出“还债”两个字的轮廓。
“这是?”苏小姐故意问。
周岩的身体下意识往那边挡过去,“没事没事,他们瞎画的,改天我带人来重新把墙刷一遍。”
“诶?怎么称呼你?”他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
“姓苏。”
“苏小姐?好,我先带你看看我这房,当时是精装修,装修还是很漂亮的。三室一厅,因为我是一个人住,所以这边的话我是当作储物间用,还有这边……”
“嘭——”就在周老板介绍时候,房间大门已经被“风”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风太大了,我去开开。”周岩说着走过去,握在把手上反复拧了拧,向外推了四五次,门就是不带一点动静,像焊死了一样。
“奇怪,怎么打不开?”周岩嘀咕着,手上加了力气。
“苏小姐……”他尴尬地回头朝苏小姐笑了笑,“可能因为风对流,有阻力,就会难开一些。没事儿,你要是介意,我后面让人来把门锁这些都换成新的。”
“那天我也是这样。”
“什么?”周老板再次回头。
“那天,我也是这样,怎么都打不开那门。”苏小姐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周岩。
周岩背后窜上一股凉意,心里发毛,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又隐约感觉身后这姑娘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
“苏小姐……苏小姐……苏……”周岩嘴里无意识地念叨,总觉得有些熟悉。
“别开了,出不去的。外面有人用钥匙把锁眼堵上了,给我放风呢。”看他想不起来,苏小姐平静地重复那天的话。
“什么?谁TM给我锁眼堵上了!”周岩气得在门上重重捶了两下,他还是没想起来,“什么……什么放风?”
“周老板,这是你说的话,不记得了吗?”
周岩彻底转过身来。他看到苏小姐的脸上出现虚影重叠,一张半透明的鬼脸光影在苏小姐脸上浮现。
“苏……”周岩立时浑身颤抖,一只手颤巍巍指向苏小姐,“你是……苏……?”
他的背抵在门上,满脸血色尽褪,不可置信地惊恐模样,然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冲着苏小姐拼命磕头。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她是谁了!
“苏……苏小姐,当年的事……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我,都是肖喻那个混蛋,他想要更多的利润,就把你作为筹码交换给我,我……我本来不想给他那部分……就提了这么一个条件,以为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谁知道……谁知道他真答应呢!”
苏小姐缓缓蹲下,直勾勾看着周岩的双眼,声音让他寒毛直竖:“看你那么多次都不尽兴,今天我想好好看看你。”
这是五年前那个晚上,周岩对她说过的话。
“原来周老板也会害怕。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连什么是怕都不知道。”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周岩圆睁的双眼时——“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周老板,是我!肖喻,找你有点事情。”肖喻特意自报家门,是怕周岩把他当成催债的,拒之门外。
“肖喻!肖喻救我!”周岩用尽全力拍打在门板上,“苏小姐!苏皎皎回来……”
周岩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肖喻站在门外,举着敲门的手僵在半空,周岩说……她回来了?
肖喻脑子里“嗡”的一声,苏小姐……苏晴……一种强烈的直觉击中了他。苏晴就是她!一定是她!
门内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肖喻的脑袋是麻木的,他下意识掏出了口袋里的木牌挂在脖子上。
他想凑近听听屋内的动静,但下一刻,像想起什么一样,他旋即匆忙下楼,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离开了这里。
苏小姐听到门外的人已经离开这里,喃喃自语:“肖喻,你不是希望我回来吗?”
她右手猛地发力。“噗嗤”,富有弹性的柔软球体破碎,苏小姐指缝间瞬间溢满温热粘黏的液体。
被她左手紧紧捂住嘴的周岩额上青筋暴起,剧痛让他忍不住想要挣扎,但他被死死抵在门和墙的夹角,平时身上的牛劲儿莫名泄了气,半点使不出来。
他此刻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蟑螂。之所以留他到现在,是因为她还想知道最后一件事情。
“那天晚上,在外面用钥匙堵门,给你放风的人,是不是肖喻?”
“是……是他,求你放过我……”
“原来真是这样……”
空气中再次传来一声轻微的“噗嗤——”。
苏小姐从落地窗看出去,肖喻已经知道了,鬼差也已经找上门来,看来要尽快结束这一切了。
肖喻,现在你会去哪儿呢?
就在此时,苏小姐的手机传出两声振动。她拿出一看,居然是肖喻发来的消息:皎皎,我在1601等你。
不用考虑,肖喻敢这么主动,1601就一定是个陷阱。可哪怕是陷阱,她也得去。她和肖喻之间的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
“咚咚咚——”苏小姐站在1601门口。
里面的人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他没说话,只是让苏小姐进屋,苏小姐也没说话,跟着他走进去。
“坐。皎皎。”肖喻说,转身到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
客厅收拾得还算干净,苏小姐坐在沙发正中的位置。
她对肖喻的举动有些拿不准了,他表现得没有害怕,没有惊讶,反而很平静,对她这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的出现……接受得很坦然。
这感觉就像跟一个每天都在见面的朋友相处一样自然。
肖喻端着水出来,放在苏小姐面前,隔了个空,坐在她旁边。
“喝水,皎皎。”肖喻看着她。
她也看着肖喻,她真是看不透他。
“肖喻,你总是让我猜不透。”
肖喻轻笑一声,“猜?何必要猜呢?我从来都是对你坦白的。猜不透的是你,皎皎,回来了还要换个身份偷偷接近我。”
肖喻正准备抬手抚上她的头发,苏小姐有力地一挡,单手死死掐住肖喻的脖子说:“我是回来杀你的。”
“我……知道。”片刻功夫,肖喻的脖子往上立马青筋暴起,面色通红。
突然,肖喻憋足了气,抬起手猛地往苏小姐额头一拍!那一瞬间,苏小姐看见他掌心露出一片红色,没有看清是什么,只觉得从眉心往下,全身像被滚烫的沸水一浇,魂魄发出“滋滋”的声响。
好痛!苏小姐立即松开手。
一转眼,肖喻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三张符纸,用极快的速度分别贴在了苏小姐的头顶和胸前。
肖喻刚才手掌上的东西粘在苏小姐眉间,原本苏小姐的魂魄在这时候想要从这副身体里出来,现在被这符纸一贴,硬是困在了这副身体里面。
“肖喻!你做了什么!”苏小姐这时候只感觉身上的阴气像煮在锅里的水,不停地往外蒸发,浑身上下也像滚烙铁一样痛。
她想把身上的符纸撕掉,可上手靠近,那符纸就像烫红的铁板,灼人得不行。
只见肖喻匆忙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土罐,土罐拳头大小,外面一圈也被包裹着黄符,黄符上扭曲画着很多不认识的符文,他把土罐打开,点了两支香插进土罐。
随着香火燃烧,苏小姐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吸着,身上的力量和阴气一点点往土罐里流去。
肖喻这时候又从兜里拿出一捆细红绳,坐在苏小姐旁边,一边用红绳一圈圈捆在她手腕上,一边像完成了什么值得高兴的大工程一样说:“皎皎,做完这些,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什么意思?”苏小姐虚弱了很多。
“我问过人了。这些东西都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肖喻抬起手掌,“这是朱砂。”又指着符纸和土罐,“还有这些,黄符,红绳,这为你特制的罐子!”
他似乎走火入魔一般,嗔笑着看着苏小姐,“皎皎,你知道你走以后我多后悔吗?我多恨你吗?我……我多想你吗?你根本不知道我多爱你!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我就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了呀。你想去旅游,我们去啊,想结婚,我们结婚啊,我一切的一切都在为你考虑,你呢?抛下我就走了。”
肖喻骤然低声笑起来,模样可怖,“现在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皎皎,我好想你,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从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养你。我有的是钱,我可以去学。我带你回家,那个女人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我把她的身体给你。你乖,皎皎。”
肖喻疯了。苏小姐看着他,脑海里只冒出了这四个字。
哪怕同归于尽,这次她也要拖着肖喻到阴曹地府。
“啊——!!!”
苏小姐忍着全身如同筋骨断裂一样的疼痛,用尽所剩的所有力气拼命撞开肖喻,挣开红绳。
这红绳不是普通的绳子,上面用专门克制她的东西泡过,她的手腕一圈被绕过的地方像被硫酸腐蚀一样正在溃烂。
她拿起桌上的水浇在土罐上,罐子上的香灭了,她觉得身上的力气没有再流失,她得从这身体里出来。在她又要忍着剧痛扯下身上的黄符时,肖喻突然冲上来死死抱住了她。
“皎皎,不要。你跟我回家,你不能再离开我!”
肖喻的力气很大,原本他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现在这身体就像一个容器,外面贴了朱砂和黄符,苏小姐的魂魄像被困在一个丹炉里,又难受又使不上劲儿。
挣扎间,苏小姐看向了阳台——肖喻终究是个普通人。
她双手紧紧抱上肖喻,就在她往阳台靠近的时候,只听“嘭——”地一声。
1601的门被人一下撞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苏小姐并不认识他,可是几乎同时跟着冲进来的另一个人,让苏小姐一下晃了神——竟然是苏母!
“妈……”苏小姐不禁脱口而出。
她怎么会……在这儿?!
“肖先生,别再错下去了,回头吧。”说话的是白胡子老头。
肖喻双手还是死死锁住苏小姐,他回头看见闯进来的人,同样面露疑惑,脱口而出:“道长?”
很快,肖喻脸上又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道长,您来得正好,您应该也会捉鬼吧?只要您帮我控制住她,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苏伯母?苏伯母,您知道这是谁吗?这是皎皎啊,快,我们可以留她在身边的,您难道不想她吗?”
“皎……皎皎,我的皎皎,你怎么变成这样?你怎么可以把她弄成这样!”苏母忍不住心痛捶胸顿足大喊。
见闯进来的人没什么反应,肖喻的眼神又狠戾起来,他在苏小姐的耳边低声说:“皎皎,这五年,苏伯母每天都会到寺庙和道观为你抄经祈福,苏伯父每个星期都会到菜场买你爱吃的鱼,我一直在关注他们。哪怕死,你也别想甩开我,否则,你猜这次我会做什么事情?”
妈妈……苏小姐眼眶中那种酸涩的感觉又出现了,湿润的液体流下那刻,她像忽然清醒一般,下定了决心,抱着肖喻用力往阳台外一翻……
她接受不了那样的威胁,既然如此……肖喻,一起灰飞烟灭吧。
“啊!皎皎!”苏母冲着阳台下惊呼。
16楼,纵身跃下两个人,楼下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只要有死亡,鬼差就一定会出现,在鬼差出现之前,苏小姐要先吃了肖喻的三魂七魄。她从那副身体里出来,旁边的人看不见现在的她。
肖喻的七窍中逐渐冒出丝丝黑烟,等所有黑烟聚集在一起,就化形成了鬼,苏小姐把它们打散,然后像之前几次那样,囫囵把那些都吞了。
“啪——”是鬼差的鞭子,又一次抽在她身上,并将她锁到了一旁没人的地方。
“苏皎皎,你吞噬灵魂,坏了阴阳两界的规矩……”
“灰飞烟灭嘛。我知道。”苏小姐打断鬼差的话。“鬼差大哥,我不会再逃,也愿意接受这样的惩罚,只是……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苏小姐往楼上看去,又看鬼差不说话,继续说,“我爸我妈给我烧了不少元宝,可我从来没收到过……鬼差大哥,不管回去还是在这儿,我都是魂飞魄散,可回去保不齐我会说出些什么,您不如让我在这儿了结,总归您都能交差。”
鬼差点点头。
“谢谢鬼差大哥。能不能再跟您要个东西?”
鬼差明白她想要什么,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挤了两滴泪点在她脑门上。
鬼差的眼泪能让苏母暂时看见她,也能压下她身上的阴气。
不远处,道长已经带着苏母离开了1601,此刻正站在楼下。
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此刻又看见女儿活灵活现地朝着自己走过来,苏母张着嘴,整个人愣在原地。
“妈。”苏小姐走近。
“你……怎么……”苏母的目光在不远处人群的位置和眼前来回跳跃,许久才缓过神,抱了抱苏小姐,又拉着她的手,带着哭腔说:“没事,妈都能接受……都接受得了。回来就好……回来就行。”
“妈,我只是……”
“没事没事。妈明白,回来看一眼也行。”
“道长……这楼上的事情……待会儿警察来了会不会说不清楚啊?”
“放心吧。那事情交给我。”道长宽慰苏母,又转头看向苏小姐:“想必你的时间应该不多,去吧,天亮之前,你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那谢谢道长了。”苏母说。
“谢谢您。”苏小姐道谢完,挽着苏母向外走。
“皎皎啊,刚才那道长说什么天亮,什么时间不多?”
“我是鬼啊,妈妈,鬼总要去投胎的。我跟鬼差大哥说让他等等我,就到天亮。”
“鬼差那么好说话的?”
“不是多亏了你和爸爸给我烧的那些元宝嘛。”
“嗷——那道长挺厉害的,这都知道。”
“妈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小姐和苏母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还不是你,那天我喊你了,你都不理我。我就跟道长说,我好像看见你了,道长真是准,他算出你最近会遇到麻烦事,就带着我找到肖喻家,肖喻老婆说他去找什么周老板了,我们又找去了……总之最后,道长带我找到了这里。”
是去了周岩家吗?那是不是妈妈都看见了?苏小姐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没有再出声。
“怎么不说话了?”苏母问。
“妈,你不怪我吗?”她杀了那么多人,妈妈该伤心了吧。苏小姐想。
“怪你什么?是怪你抛下我跟你爸爸走了,还是怪你回来了也没回家,还是怪你那天晚上没理我?”
苏小姐心里一酸,是啊,怪什么呢?她有那么多可以让妈妈怪的事情。
“妈妈不怪你,什么都不怪你。”苏母突然停下来,看着苏小姐,泪水盈眶,又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我得跟你爸说一声,让他赶快过来,他应该就在这附近转着呢,每次我出来他都会过来找我。”
摁下电话,苏母对那边的人说。
“喂?老苏。你快来,我现在跟女儿在一块儿呢?快来待会儿就见不着她了。”“哎呀我没疯。我给你发个位置。”
挂了电话,苏母一边手指在屏幕上点着一边继续跟苏小姐说话。
“你爸啊,老是不相信我。你看,要是他那天晚上信我,或者昨天信我的话,是不是今天就见着你了?”苏母发完消息,把手机放回兜里,紧紧牵着苏小姐,左右四处看着,“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好。”
她们在路边的草地上随便找了个坐处。
苏小姐安静地挽着苏母,靠在她肩上。
“怎么不说话了?”苏母又问。
“觉得不说话也很踏实。”
“跟妈妈多说些话吧,好不容易见着,马上又要见不到你了。妈妈想你啊。”
苏小姐心里又像潮水般涌起一阵酸涩。
“妈,以后别到那儿了,我不会去那儿的,那天晚上……是个意外,你要是想我了,就到墓地看看我。”
“好。”
“别给我带黄菊,我喜欢玫瑰,或者百合。”
“行。”
“也别再去寺庙和道观了,跟我爸好好生活,种花,跳舞,写字,画画,做什么都行,做你们喜欢的事情。”
“好。”
“也别太想我,忧思太重最伤身体,照顾好自己。”
“嗯。”
苏母抽泣了一声,别过头擦了擦眼泪。
从小到大都是妈妈安慰她,这次苏小姐想换一换,换她安慰一次妈妈。
可好奇怪,从前妈妈安慰自己的时候,自己天大的委屈都马上好了,怎么这次她安慰妈妈,妈妈看起来越来越难过,自己也忍不住想哭呢?
“皎皎,这五年,你在那边……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啊。是不是很不好,所以才回来的?”
“没有。是我自己放不下。”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受苦了。”苏母说完,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像个孩子一样抱住苏小姐大哭起来。
“妈妈想你啊!每一天都很想你啊!吃饭也想,种花也想,走在路上也想,可是妈妈就是梦不到你啊,为什么梦不到你。你怎么不来妈妈的梦里啊?我的孩子……怎么可以受那么多委屈啊!”
苏小姐抱着苏母,像小时候妈妈轻拍着自己的背一样,轻拍着妈妈的背,她再也说不出话,喉咙里像卡了一颗核桃,妈妈的哭诉像刀一样一下一下割在她心头的肉上。
片刻后,苏母擦擦眼泪,又坐起来,让苏小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皎皎,你放心吧。以后妈妈一定会跟爸爸一起,种花,跳舞,做好吃的,好好生活。想你了,就到墓地去看看你。你在那边也别担心我们,我们怎么着都是两个人,相互照应着,你就好好往前走。”
“好。”
天开始有些灰白,苏小姐和苏母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路上已经开始有清洁工的身影了。
在第一束晨光照在草地上的时候,苏父也赶到了。他在车上就看见苏母旁边女儿的身影了,此刻正鼓着眼睛满脸吃惊,往这边走过来。
看见苏父过来,苏母和苏小姐都站起身,苏小姐身上已经开始透明。
“皎皎?女儿?”苏父不敢相信地碰了碰苏小姐的肩膀,确定能碰到后,红着眼眶一把抱住了苏小姐,“我的女儿!怎么会?你怎么……”
第二束第三束阳光开始洒在草地上,苏小姐的身体从手臂开始,透明得越来越明显。
苏父和苏母注意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两人明显有些许无措。
“女儿,这怎么回事?”苏父问。
“没事的,女儿是要回去投胎的,她就是来看一看我们,有时间限制的。”苏母强装镇定解释给苏父听。
“这样啊。可是……我才刚见到女儿啊。怎么能多一点时间?”
“哪能给那么多时间。你真是……再说了女儿是要回去投胎的。你有什么话快说。”
“那……那……皎皎啊,你在那边要是有什么不够的,就托梦跟爸妈说,爸爸给你烧过去。还有……还有就是……要是还有这样的机会,再过来找我们。那个……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啊……我的女儿……”
“爸。放心,我都会好好的,你别老是皱眉,以后记住啊,皱纹太多了……”
“记住了记住了。爸爸记住了。那个……有什么不够的一定给我们托梦。”
天亮了。
再也看不见女儿的身影,苏父转向苏母问,“又回去了?”
苏母正在擦泪,点点头,挽上苏父,“我们也回去吧。”
“唉。我都没说上几句话。早知道信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