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个荒败的庭院,依旧是那一幕时的两人,不过,这一次宇妃倒是没有再不理萧绝恨。
“进屋里吧。”
宇妃领着萧绝恨进了破旧的房屋,那里面,真是不愧对冷宫的名声,真的冷得不行,夏京如今正处在秋冬之际,宫殿后墙的好几处都裂得透了风,用布巾根本挡不住寒风的灌入。再看房内的设施,陈旧且不说,日常用品都不全,在皇宫里,还能有如此贫民居的地方真是奇迹。
“不嫌弃的话,坐吧。”
宇妃转身给萧绝恨拿碗倒水去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不能忘的。
萧绝恨轻轻一笑,一挥手,轻柔的内力把小木凳上的灰尘掸去,又将桌上稍许的污秽除尽,就着桌子,坐了下来。
“一碗水,一段故事,水喝完了,就走吧。”
宇妃给萧绝恨盛了一满碗的热水,放在了萧绝恨面前的桌子上。
“那现在,我可以问我心中的问题了吗?”
“你问吧。”
萧绝恨端起那碗热水,先喝了一口,道:“思妃已去,多年的对手,或者伙伴,就这样去了,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宇妃淡淡望了萧绝恨一眼,有一种你会不知道的意味,“这个事情,要说起来,就要好久好久了。”
“当年,陛下得意,是最有可能晋升为太子的三位皇子之一,在那个时候,陛下遇到了思妃,通过联姻,陛下取得了大夏最大势力杨家的扶持。”
“杨家本不打算支持陛下的,你想不到,我们的陛下,是一个聪明到极限的人,就像夏桓和你一样,这样的人,极不好控制,更何况,杨家还有他们自己的野心。”
“可是因为思妃的坚持,其间经过了数道波折,最终,思妃成了陛下的第一个女人,而陛下,借助杨家发展,一步步壮大,成了太子,最后称帝。”
“你不要小看了我说的话,帝王之路的艰辛,非常人难以想象,这其中,你想象不到思妃她付出了多少,她是个女人,却成了政治家。”
萧绝恨点头,帝王之路,他正在走的路,何时容易过,哪怕他已经手握大权,但他最大的敌人,依旧存在。
“可怜陛下一生,他的婚姻,极是不幸。”
夏无衍一生娶了几个女人,他真正爱的,却只有一个,为了政治,个人的幸福,都是虚言。
“如果你觉得思妃在最后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才有那番举动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嗯?”萧绝恨皱眉,难道不是?
“我也是才想明白,你在局中,自然看不清这一切,可我,已在局外,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会重新感到权力的残酷。”
重点,来了。
“思妃,从始至终深爱陛下,几十年前是,她离世之前,也是!”
“她为了陛下,可以成为罪恶之源,可以牺牲,自己与陛下的亲生儿子!”
萧绝恨猛地一醒,他,已经明白了。
“她与陛下的默契,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察觉到的,爱情之下,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真相竟是这番。
从思妃鼓动夏桓争夺太子,从思妃不断唆使夏桓谋反,这一切,都是她与夏无衍的默契。
在夏无衍未成帝时,他便意识到大夏的分权现象太过严重,要大夏昌盛不倒,如今最大的忧患,就是开国时留下的大世家,王公伯侯之位,以及到现在还掌握大权的军系大人物,为了大夏,也为了他的位子,他必须除掉这一大隐患,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行动。
思妃陪了夏无衍几十年,她通过自己的手段,通过自己背后的杨家,一步步走进那些老派人物的中心,成为了他们这股势力在皇宫内的代表人物,而这一切,她只是为了他。
到最后,她牺牲掉她背后的杨家,牺牲自己与她最爱之人的儿子,让夏动反,让自己的儿子反,只为一步步帮夏无衍完成他心中最大的理想,尽管那个男人,并不是很爱她。
有一种爱情,叫牺牲。
一无所有,不在乎,臭名万千,不在乎,流亡外乡,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他,与他心中的想法。
“你可以理解你只是陛下用来完成理想的工具,也可以理解陛下对你的爱,为你铲除了成帝之路最大的障碍。”
萧绝恨的神色渐渐化为疑重,是他没有想到,夏无衍那次叫他留夏桓一命时,就已经暗示了这一切,护犊情深,也是夏无衍对思妃愧疚的表现,他们,演得太好,配合的太好。
萧绝恨惦了惦手中的碗,再次饮下一口,这个秘密,就像这口中的水,留在自己的体内吧。
宇妃也找了个木凳坐了下来,她如今的样子,像是看透了一切。
“告诉我这些事,你不会没有目的吧。”
萧绝恨突然阴沉地说道,宇妃看似一副淡然世事的模样,但萧绝恨也不傻,她这么如实地告诉了自己,怎会不带有目的。
“很简单,因为,你不是夏无殇!”
一句话,萧绝恨的脸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他的眼中,一抹杀机浮现。
宇妃轻轻一笑,果然,她并非是真的清心寡欲了,而是她在这冷宫中,学会了更厉害的本事,伪装。
“我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事,因为我猜到了你的目的,我们之间,并无冲突。”
“哦?那你说说,什么目的?”
“你不会是,大夏的好君主!”
萧绝恨嘴角上扬,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看着那碗水,那冒着热气的水,突然地沸腾起来。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也知道,你一定会希望我所知道的事,直白地说,思妃伪装的面目,却是我伪装下的面目,我想,报复那个人!”
“我手上有你儿子的命,你更想报复的人,是我吧。”
“不,害死他的,是思妃和他,从一开始,思妃和他就在对付所有老系势力,动儿也是老系代表之一,是他们逼着他走上绝路,而你,不过是他们达成目的的一把兵刃罢了,你我,有着同样该憎恨的目标!”
“好吧,你暂时说服了我,不过,你的目的似乎快要达成了,思妃已死,那个人,也活不长了。”
萧绝恨抬眼望着宇妃,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凡人,终究是凡人,宇妃,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悔改。
“我要的只有这么简单吗?我要让他在死前,感受到愤怒,绝望,真正的背叛,冷!”
“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你了。”
萧绝恨笑了,他从宇妃的眼中,看到了疯狂。
“我会帮你完成的,那么,接着告诉我所知道的,这是你我的交易!”
宇妃点头,她已不是她,而是复仇者。
“我想知道,当年的事,关于薰妃的。”
“这件事,也是有意思的很。”
“薰妃入宫,本是一个小小的随嫁侍女,后来被陛下看上,视为知己,想来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人,是星月那边派来的细作,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但这冷宫之中的信息实在庞大,我知道了,终于想明白了陛下的一番苦心了。”
冷宫之中,有着隐居多年的嫔妃,她们掌握的重要信息数量,绝对是可观的。
“陛下把薰妃视为己生真爱,后来薰妃也是如此,为了让薰妃不受宫内人因嫉妒而产生的报复手段,陛下在短短几月内将她提升到与我们同等的地位,他想保护她,他知道后宫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所以薰妃为人一直低调,在后宫内也算毫无存在感。”
“不过,这样就躲得掉,不可能,更何况是她还有了陛下的龙种!”
“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对薰妃屡施手段,想害掉她的孩子,陛下,会完全没有察觉?或者毫无防备?帝影,可是一个很有力的手段,他却没用。”
宇妃的话很明显了,夏无衍爱薰妃,却有些厌恶薰妃的孩子,什么原因?因为这个孩子怀上的,时间太短!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夏无殇,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皇帝被戴绿帽子,能不有趣吗?
“还用我说,父皇在我出生后没有命人杀了我,我怎会不是父皇的孩子!”
萧绝恨笑道,宇妃也笑了,的确如此,夏无殇出生时被验了血脉,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薰妃在入宫之前,已有所爱之人了。
“陈年旧案我不想再提了,也没多大的意思,我累了,不想再往下细想了,后面的真相,你自己去挖掘吧。”
萧绝恨端起碗又喝了一口,这一切,怎瞒得过他。
“还不急,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隐秘没有告诉你,对现在的你来说,这才是最有用的信息。”
宇妃不紧不慢地道,若她不说,萧绝恨真要把那碗水一口饮尽了。
“什么事,会值得我如此关注?”
“真龙,与帝影!”
萧绝恨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这个女人,怎么会连这个也知道,这些东西,已关系到了全局的运转,宇妃,她只是一个小小凡人。
“哦?说说看。”
萧绝恨还是很淡定的,也许这冷宫里,就有因为知道了这个隐秘而逃到这里的,进了这里,将不见天日,和死没有区别,也许在这里,恰好发生了这样的事。
“开国国师白羽登仙,他曾言大夏是顺应天地大势之王朝,该一统天下,但这世上,有两个逆天的存在,他们,并非为人。”
萧绝恨眯起眼睛,有趣,她居然能知道这么多。
“我只知道,一个建立了星月,一个建立了大炎,建大炎的,就是百里腾云。”
“这和我要讲的重点没什么关系,不过百里腾云和你,有着不浅的关系吧,他,是百年之前真正的劫渊主人。”
看来宇妃查了不少东西出来,这么隐秘的历史都知道。
百里腾云和白羽登仙是百年前的传奇人物,众人皆知,但关于两人的具体信息,全部被当成了机密封存。
“白羽登仙为了奠定大夏不灭根基,取了象征天地大势的九真龙脉来镇压大夏王朝的气运,并创造了一套能借用天地之势的功法,借此打造出了大夏的守护者帝影。”
“你与帝影交战了那么多次,想必这些你比我更清楚吧。”
“接着说下去。”
“除了借用天地之势,白羽登仙还创造了一门绝世神通,以天地之势化龙,驾驭真龙而战,九龙护体,天下无敌,若我没记错,当初你战过六条真龙。”
“这门神通极为强大,开国皇动了心,他强令白羽登仙将此法作为血脉传承传在历代君王的身上,代代传承,愈来愈强。”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历代大夏君主都能免于刺杀毒药,善终,除了帝影的保护,还有就是他们身上也有真龙之力,而父皇他的病,因急火攻心,使功力运行紊乱,自生大病。”
“对,当年白羽登仙说过,大夏君主承天地运势,万般气运加持诸身,若再驾驭真龙,过盈则亏,必生一劫,现在看来,此劫定在了他的身上。”
“恐怕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告诉你也无妨,开国皇动手的原因不止是这门神通强大,而是当继承大运的君主,配以这绝世神通,当真无人能敌,以国运为功,以真龙为式,就是我,也不是对手。”
萧绝恨笑了笑,幸亏宇妃告诉了他事实,原来他身边一直还有一个危胁,哪怕他如今已在病床之上。
“宇妃,你说完了,该我说几句了吧。”
宇妃凝目望向萧绝恨,她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魔鬼。
“如你所想,我不是,你眼前的这个人!”
当萧绝恨说出这句话,他全身开始泛紫发黑,双唇像要爆裂般抖动,他的状态,就像诅咒爆发了一样,不过,当他猛地瞪大眼睛,金眸显现的时候,他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
“我也受到了诸多限制,包括,他在我面前许下的三个遗愿。”
那双金眸,所泛透的不再是神圣的气息,而是充满暴戾与杀戮。
…………
“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冷宫外的守卫匆匆赶至宇妃房门外,房门紧关着,守卫只敢在外面传话。
“吱——”门打开了,萧绝恨再正常不过地走了出来,“我知道了。”
那守卫恭敬地退去,临走时,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瞥了一眼房间里面,不看还好,这一瞥,他看到了,宇妃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