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你从山上抱出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醒了的，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是因为我不想面对你，而是，我想了解，你的心。”
这次，轮到萧绝恨惊骇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并非他想的那样纯真，她不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成年人。
也就是说，这么多天，她一直都在装昏迷，她的目的，只是想听到萧绝恨吐露自己的心声，事实上，萧绝恨也真的说了，把他心里对已逝梦雪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原谅我的欺骗，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还有，发生了什么。”
对于一个新生的意识，她的从前都是空白，那种茫然，那种空虚，对世界的一无所知，这是一件很令人害怕的事，所以，她选择了伪装，用自己的耳朵去了解世界。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就不怕，我想明白了，会杀了你！”萧绝恨按压住心中的波涛，当新的梦雪知道这一切后，他动了杀机，他觉得他心里的净土再次遭到了侵扰。
“你会吗？”梦雪退后，她望着萧绝恨的眼睛，萧绝恨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哀，他，似乎看懂了什么。
“你舍不得的，我在你眼里，只是她的一个化身，连一个替代品都不如，我活着的，就是没有价值的。”
梦雪的眼中莹光闪现，作为一个生命，她也该有公平的待遇，只是遇到了这副身躯，她就不能有公平活着的机会吗？
萧绝恨抬起手掌，掌劲凝化成气，他的手，已举到了她的头顶，梦雪泪汪汪地看着萧绝恨，这一次，她没有胆怯，这本就是对她的一场不公平。
柔伶复杂地望着萧绝恨，如此复杂的抉择让他来选，为难他了。
于私，他爱梦雪，爱得深沉，他舍不得伤害梦雪，哪怕仅仅只是身躯，他想让梦雪活着，作为念想地活着，可这个梦雪的活，对梦雪，何不是一次亵渎。
于公，作为新生的梦雪，她活着，代表的只是她自己，没有谁可以给她打上标签，萧绝恨之前的种种，都带有把她看成梦雪化身性质的，这是对她的不公平。
萧绝恨一掌拍下，他没有打在梦雪的身上，而是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他的脸上挂着一抹痛苦的苦笑，一抹金色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渗出。
“最痛的，不是这里，你不会懂。”
萧绝恨转身要离开，他的身体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复原，但至少肉体上的那一刻疼痛，可以麻痹他心里的伤痛。
现实是，她死了，真的死了。
…………
“都说有情之人吃此璧合二为一可以引发异象，得到天地的祝福，你说这是真的吗？”
“如果我们真心相爱，没有它，我们也会得到天地的祝福。”
在明月之下，清风之中，执手相对，没有世俗的礼数，没有人们的捧场，这天地只剩他们两人结为夫妻。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从今以后，我可是你的人了。”
“你一直是我的女人。”
十指相扣，这一刻，再没有什么能比他们更幸福了，尽管没有正式的婚典，但在他们心中，对方已经成了另一半。
两块玉壁被他们持在手中，对着皎皎明月，他们把玉璧合而为一，一时，祥瑞之光涌起，玉璧的纹络一条条显现出来，在银色的月光下，柔和的光晕渐渐散开，一道七色的彩光降临在这个院落，像是天地的祝福，紧接着彩光暴涨，升入九天，云霄之上，一对比翼之鸟振翼而飞，它们在鸣叫，在诏告天地，在这神圣之光的沐浴下，夏无殇和梦雪都有一种身心清净的感觉。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冥冥之中，仿佛有气运加持在身。
可惜那时的萧绝恨并没有发现，这天地间，可不只他们两个。
“天地的祝福，你摆脱了惨死的结局。”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那里，藏着他们并不知道的，百里灵。
“而你，却因他陷入永不轮回的地狱。”她出现在这里，没人发现她。
“你们都是这场阴谋里的牺牲者，历史因你们而改变。”
“祝你们幸福！”
那声音极为平静，但又像一尊天神，诉说着人间的法则。
这道法则，不到终结不会改变。
…………
拖着疲惫的身子，萧绝恨缓缓走在回寝殿的路上，他也迷茫了，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看到了她，一切都乱套了。
柔伶追了出来，她有些担心萧绝恨，刚才那一掌，他流血了。
“你回去吧，我没事，我只是想不明白，萍儿让她活了过来，是我对她那一剑的苦果吗？”
“你不用想那么多的，我相信你，你会成功走出这个迷局的。”
萧绝恨一人回去了，他这一夜，未寐。
这几日，萧绝恨都没有出现打理朝堂事务，他一个人静静待在寝殿里，外人谁也不得见，自始至终，他都在想。
“咚——咚——”
敲门声响起，里面没有人回应。
“咚——咚——”
敲门声再响，大殿里仍是一片寂静。
“不是说了吗？朕要一个人待着。”萧绝恨的声音传来，有些哑涩，苍老，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是我。”梦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个声音，让就像已沉睡的萧绝恨瞬间醒了过来。
“吱——”
门自己打开了，梦雪出现在门外面，她的神情也是有些复杂，那一天，和他算是闹翻了。她抬眼望向里面，发现，萧绝恨正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吱——”在梦雪走进来之后门又自己关上了，一片黑暗的寝殿，梦雪看不到那个人，她心里有些害怕。
“对不起，那日的那番话伤到了你，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人，在你心里，你一直想留着对她的念想，而我，是本不该出现的。”
梦雪的声音很低落，像个认错的孩子，她的话，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沉默。
“你不用矛盾于怎么来面对我，我想清楚了，不论你最后怎么选择，我都会遵从，你要我不再存在，我就消失，你要我成为那份念想，我就是那份念想，虽然，我可能还不够资格。”
“不，我们谁都没有错，你有你的价值，这是你的生命，我无权掌控，而我，只是想再看她好好的，你做你自己，但是，首先，你得是我的皇后。”
萧绝恨终于开口了，他出现在了梦雪的面前，两人的呼吸声可以彼此听见。
“这副身躯，就当是她借你的，我希望你好好爱惜，你，也不必再背负她的过去活下来，我要的，只是一个真正的你，条件，就是你要帮我顶起皇后这个位子。”
“为什么，你不把我改成你喜欢的人，只要你想，我当时……”
“嘘，那是对她的不忠，对你的不公，你不会理解我对她的喜欢的。”
两人近在咫尺，可无法看到对方的神情，如果萧绝恨看得到，他会发现，此刻梦雪的脸庞，是挂着泪水的。
“真的很想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
“每一场爱情，都可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当它结束了，又是那么地短小，你不用知道。”
那一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桃花山上，桃花下，他白衣飘飘，一剑独面数万大军，他来，只为带走她。
“我想要你旁边的圣女。”
那一战，是他和乔尘的第一次交手，乔尘为了诱他上当，向她挥出一刀，那一刻，他用他坚实的肩膀挡在她面前，臂长的伤口，殷红的血流落一地。
她问他为什么，他只是一笑。
他，懂她，懂她心中的可怜，她为他做了桃花羹，他带着她去了城隍庙，那株古老的桃树下，他们交换了彼此对桃花的誓言，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才真正有了情。
小村庄前，小溪下，他背着她，缓缓踩在河底的软沙里，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他想一直这么背着她，直到老去。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次大年，她把她的吻献给了他，并在那小小的房间里，舞出了惊天动地的舞蹈，她的每一个动作，那般动人心弦，一舞动乾坤，一舞蔽日月，她为他跳了一支世上最美的舞。
“此生，我只为你而舞。”
那一刻，他痴了。
也是在那一夜，在漫天花海里，他轻立于枝头，用心吹奏了一曲箫，漫天桃花随音律而舞，明月之下，箫声为引，山谷和鸣，这一壮景，是他为她精心准备，以花为路，身如轻燕，他踏着花海而来，在那花雨之中，吻了她……
那一刻，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她要选择夫君了，他满怀期许，然而，她没有选择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天，带给他的只有无限凄凉。
那几天，他的脸上再未出现过笑容，他沉于酒醉之中，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人舔舐着心上的伤口，后来，他去找她，要问个清楚，留给他的，却是……
“那一切都是假的吗？”
“是！”
一个字，犹如刀尖般深深插入他的心脏，他靠在她卧房的墙角，想着那一夜，那一人，那一舞。
在她将要嫁给别人的那一天，他又戴着鬼面具出现了，他以手中之剑，守护他的爱情。
他一人激战数十名高手，一剑镇杀了大夏王牌卫队真龙御军，他浴血而来，无人可挡，他一身是血，走过的路，都是血路，他踩着数千人的尸体，为她疯癫，为她痴魔。
那一次，他为她变了自己的声音，吞下了焦灼的木炭。
“无论你选择站在哪一方，我都不会怪你，我愿化作行尸走肉，换得你一生的陪伴。”
星月之行，他一路相随，在神族里，他甘愿为他喝下对他来说犹如致命的蛊汤，他不愿她那般闷闷不乐，不愿她进退两难。
彼岸之地，她终于知晓了他真正的身份，原来一直积处在心中的忧虑，其实是那般简单，她终于知道，她爱的，是萧绝恨，在那生死考验前，她为他选择了生，自己，去死。
那是他第一次暴怒，他心爱的人为了他而死，被这无道的规则害死，他怒了，他用他的剑，来挑破这制度，他要让害死她的人血债血偿，她看见了，看见他在知道自己死后的伤心欲绝，看到他为她疯狂，为她成魔，能看到他为自己如此，一切都满足了，只是他不该这么害了自己。
当时他的病危，是她在他的身边苦苦守候，她为他，流干了此生的眼泪。后来，是百里灵救了他，他也开始，开始他那个计划。
是他，故作冰冷地要将她从他的身边驱逐，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争执，但争执的原因，却是因为更爱彼此。
那一日婚宴，他打开了那完美的天作之合，他们彼此的心意旁人难辨，但上苍却是很清楚的，他们对彼此的心，不曾有变。
那道真龙之怒下，是他最甜的笑颜，他曾骗她是因为夏京的千千万万百姓，但他自己都知道，千千万万的人，也比不上一个梦雪在他心中的重要。
他明明狠心赶走了她，却又是那么地放不下她，他甘愿作为一个低调的老人，做她身后最大的倚靠。
三神考验，接受考验的，真的是梦雪吗？在那之前，计划的安排，梦雪就是打败三圣的关键，可他不忍心，他怕她受到伤害，他只想把他心爱的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他甘愿让自己去冒更大的风险，也要她好好的。
最后的失忆，情感的剥夺，让她改变了自我忘掉了曾经，但他，一直在守着她，为了她，变了自己的原则，变了自己的手段，他只是，想要她好好的啊。
…………
他们的故事很长，但在他看来，也很短……
“有些事，懂的，只能是我。”
萧绝轻轻笑了笑，心底的痛，就让它一直留在心底吧。
也许是他认为眼前的这个梦雪不懂，他毕竟不是完整的神，就是神，也不能看到人的心。
“我不是不懂，而是我一直睡着，你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这世上，没有谁，能比我更懂你心里的爱情了。”
梦雪的脸上一抹微笑浮现，她的眼神，与曾经的梦雪，是如此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