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用剑高手,唯一能让老身心服口服的,就是吕啸颠这小子。”斜峰梅姥也鸣不平,“客栈里的紫衣人若真是他,又怎会落败而逃?”
这老妇说着,眼角余光往雷醒我身上瞟,那意思大概是——堂堂剑神,我梅姥都打不过,凭什么轮到你小子来打败?
“对于老前辈所言,在下却有不同见解——”雷醒我拱手为敬。
“前辈便前辈,何必加个老字?!”梅姥气哼哼道。
“那是晚辈错了,这个老字的确有损前辈风采,应当加妙龄二字才对。”雷醒我又拱手,“妙龄前辈刚才所言,晚辈另有拙见。”
他顺口就来,倒让其他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妙龄前辈?”盛欢宜睁大眼睛,“你这马屁精……”
梅姥本人,哭笑不得,“好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有屁快放!”
“世上的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相未解之前,不宜过早下论断。”雷醒我一本正经起来:
“吕啸颠剑术无双,必是极为聪悟之人,行事岂能以常理猜度?今晚若是他本人潜入客栈,那就不能排除他后来故意落败而逃。因为,一个人如果手持乌黑长剑,还力敌数十位江湖豪杰而不败,那么天底下除了颠世剑神之外,便不作第二人想。”
“雷少侠的意思,是吕剑神害怕展现实力之后,嫌疑就再也洗不掉,对么?”叶枫问道。
“没错。”雷醒我回答,“当然了,这只是几种可能性之中的一种。”
“你们要分析真相,此时此地,绝非适宜场合。”熊恩豪似笑非笑,似冷非冷,“我这宅中有静室一二,只要仆人生起炭火,便可供各位分析探讨至天明,不如——”
“呵呵。”叶枫知道这是逐客之意,“今晚是老夫孟浪,惊扰了贵府清静,更是唐突了熊夫人寒夜香眠,罪过罪过,改日若有机会,再来登门谢罪。”
叶枫一边说,一边对着庄婉心微微曲躬。
“哎呀盛老英雄、衡正公,你这可是折煞奴家了!”一直端静如水的庄婉心,也不免慌张起来,将扶未扶:
“老英雄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你本是安享福命的年纪,却要冒着寒气冷风,遭受此等跋涉之苦,于江湖只有功高德劭,何来罪过?奴家只恨时乖缘浅,今晚不能好生招待各位前辈与少侠,改日还要让恩豪敬邀各位来此一叙,以表歉意。”
她这一番话,犹如三九严冬一炉旺火,令在场之人,无不身心俱暖。
斜峰梅姥竟双目含泪,怔怔自语,“你这小媳妇好不乖巧体贴,和我那命比纸薄的小孙女一般,招人喜欢招人怜……”
“夫人过誉,老夫愧不敢当。”叶枫亦有几分感动,“但夫人今晚美意,老夫定当受而不忘。”
雷醒我感觉这位熊夫人容貌既美,才情又高,一时也不禁被她深深吸引,目光出神。
他想起文悔轻说过,这位熊夫人乃是夜娘之妹……而如今看来,她与夜娘在诸多方面的差别,可谓云泥。但这也正是姐妹二人同根殊枝、各擅胜场之处。
他终究是血气正盛的少年人心性,回忆那几日与夜娘不时狎昵的情景,现在只觉异趣横生,嘴角不禁露出一丝邪笑。
盛欢宜抱剑立在一旁,冷冷瞅着雷醒我,又有些不顺眼,轻声念道:“不仅是个马屁精,还是个好色鬼……”
熊恩豪心头怒气,至此被爱妻浇灭了大半,顾不得众目睽睽,上前几步,将她轻轻扶住,叹惜道:
“婉心,你何必事事体谅他人,何必处处对别人好?须知世人蒙昧薄情,有几人是懂得你这番苦心真意的?”
“众人面前,你说什么傻话?”庄婉心美目一瞥,嗔怪起来,“我看最不懂得我这番苦心真意的,倒只有你一人罢了。”
他二人一个怜责,一个嗔怪,在外人看来,却正是醇厚已极的浓浓情爱使然。
“嘿嘿嘿……”熊恩豪这才省悟到妻子一片良苦用心,挠头憨笑。
查验嫌犯的五人走出宅院,熊恩豪亲自送出大门,客气作别。
待他转身回院,重关大门,沙有袤已快步迎上叶枫,“衡正公,可有什么收获?”
叶枫摇摇头,对着门外众人抱拳道:“因我们爷孙二人之私事,令众位英雄今晚上下奔逐,白白辛苦,实在过意不去!”
“衡正公这是说哪里话!”王擒彪大叫道,“江湖同道,分什么公事私事?衡正公辛辛苦苦跑来做锄凶团首领,难道不也是为了我们这群苦主的私事?”
众人齐声附和称赞,动身回客栈。
沙有袤落在末尾,朝熊家大门回头一望,似乎心有不甘,暗自嘀咕道:“这头杀人恶熊,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叶枫领着各路豪杰回到横陆客栈,安排数人轮流守夜,加强警戒,其余尽可安歇。
“雷少侠若无其他要事,不妨光临老夫的客房,你我残夜点灯,从容叙谈,如何?”叶枫将雷醒我留在最后,发出邀请。
雷醒我自然是无不从命,欣然来到衡正公的客房。
哪知刚一进门——
“马屁精,好色鬼!”走在身后的盛大小姐,猛地朝他小腿上乱踢,“你这个混蛋,不止缺了只眼睛,我看你还缺心眼,差点害死我了你今晚,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朋友!”
“欢宜,不可放肆!”叶枫厉声呵斥,“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如此动粗?全然没了半点女儿家的规矩!”
“爷爷——”盛欢宜倒是委屈之极,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知道,姓雷的之前约我见面,骗我说有几个厉害的采花贼,叫做什么花丛无蜂的,今晚要趁夜深人静,上这来打我的主意,让我回来别声张,假装睡熟,等到采花贼上门为非作歹的时候,再一举抓个现行,办成铁案,免得这些家伙以后老是纠缠不放。我一想,他说的也挺在理,于是就照办不误……可是爷爷你也看到了,之前那个紫衣人,哪里是什么采花贼?分明是勾魂索命的幽冥鬼使……本小姐我,我差点因为这独眼混蛋的一句话,香消玉殒,葬送年华……刚刚没有一剑捅死他,已经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可这般任性蛮横,毕竟雷少侠是爷爷请来的朋友。”叶枫道。
雷醒我垂手恭立,老实巴交,不敢开口。
“雷少侠,欢宜无礼,请勿见怪。”叶枫微笑抚慰。
“哪里,是我有错在先,辜负了大小姐的信任,还差点让她误送性命,几乎铸成大错。唉,实在是惭愧啊。”雷醒我真心道歉。
叶枫:“你这样做,自有你的理由,最好现在就跟欢宜说清楚,免得你二人隔阂加深。”
“是,盛老英雄。”雷醒我当即解释道:
“像大小姐这样的淑女,最烦的就是有人对她见色起意,所以我故意捏造了采花贼一事,令她有决心熬夜不眠,等候歹人上门。之所以不告诉她实情,是因为天下之人,没有谁是完全不怕死的。大小姐一旦知道今晚自己性命堪忧,就未必能保守秘密,即便保守秘密,也做不到镇定自如。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可能让前来行凶的歹人有所察觉,从而不肯上钩,提前溜走——”
话还没说完,盛大小姐又炸了,“好啊,原来你,你果然把我当诱饵!”
“欢宜——”叶枫皱起眉头。
“看在爷爷的面分上,以后再跟你算账!”大小姐瞪眼,扔下狠话。
叶枫:“少侠果然另有深意,不过当时,你可以将歹人的意图告知锄凶团,我们缜密布置,撒下天罗地网,料那歹人事前也不易察觉,事后也难以逃脱,更避免欢宜直接身处险境,岂非三全其美之策?”
“老英雄教导的是,不过——”雷醒我面露难色:
“我当时并不能确定那歹人会不会来,不知道他穿的是紫衣还是白衣,更不知道他下手的目标是不是盛小姐……其实整件事情,我没有掌握任何实际的线索,完全是凭空臆想,只是没料到这些最终都变成了事实。这种毫无把握的事,实在不宜预先告知锄凶团。”
“凭空臆想?”叶枫倒是一怔,拈须沉吟,注视那独眼少年片刻,又才开口:
“即便如此,你之前也必定了解一些实情,然后才能据此展开设想,对么?你若信得过老夫,不妨就在此跟我说个清楚。”
雷醒我微微一笑,“不瞒老英雄,当时我所知道的是——吕啸颠的浊世混剑被人乘醉夺走,而这个人又刚刚想截杀吕啸颠未成,所以我估计,他接下来会手持剑神之剑,按照美人头怪案凶手的手法去作案,好把这个屎盆子扣在吕剑神头上——他自己杀人不成,那便借刀杀人。”
“唔——不错,你这脑瓜子挺灵活。”叶枫连连点头,“那人下手的目标,你是如何锁定到欢宜身上的?”
“这个倒是不难猜。”得到江湖衡正公的肯定,雷醒我自信自如起来:
“那人既然要栽赃吕剑神,他就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激发的仇恨也越猛烈越好,而锄凶团不仅人数众多,高手众多,对无头案凶手的仇恨也最大。那么在锄凶团之中,有谁最符合无头案遇害者的特征,同时又能导致最严重的后果呢——这位女子不仅要青春年少,美貌绝伦,而且要地位显赫,万众瞩目,更要被家人当作心肝宝贝一样,手捧怕掉,嘴含怕化,绝对不能失去她……”
他一边说,一边往盛大小姐身上瞧,惹得盛欢宜牙齿直痒痒。
“少侠果然见识不凡。”叶枫的眼神,却是愈加欣赏,“你能否告诉我,想要栽赃吕剑神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此事我没有绝对把握,但目前有个人嫌疑最大。不仅因为他伏击过吕剑神,还因为今晚那个紫衣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恰好就在他府上。”
“熊恩豪?”
“不错,正是熊堂主。”
“兹事体大啊……”叶枫目光深沉,面色凝重,“雷少侠,你懂我的意思么?”
“当然懂。牵涉到熊恩豪,就等于牵涉到全丕派——吕啸颠,熊恩豪,孙敬瞻,全丕派……”雷醒我笑了笑,摇摇头,“这帮人的事,不能往细处想,一想就头大又头痛,好像随时要炸掉。”
“呵呵,你怕了么?”叶枫笑问。
“怕?”雷醒我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心口,“心跳的声音很正常,害怕的感觉,好像还不是太明显。”
“我知道你还没有怕,或者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叶枫的模样,忽然变得更苍老,“可是我却怕了。”
“你怕了?为什么?”雷醒我不禁愕然。
眼前这老人的态度,确实让他比较意外。
以前慕离就问过倪朵不止一次,说:“朵朵啊,你从天上掉下来之前的记忆,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倪朵本来还在欢快地吃零食,听到慕离这样问,登时间就零食不香了,肥宅快乐水也不快乐了,要么是摇头,要么是展颜轻笑,然后自个儿跑开。
慕离于是敛了敛神,决定先终止这个话题,或许朵朵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也或许朵朵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不管如何,他选择了尊重。
只是倪朵忽然又说:“小方方,是因为你问了朵朵才说的,其实来到这里以后,看见陈老大有那么多的亲人,唔…其实朵朵也想起了一些事,好像朵朵以前也生活在这种大家庭里面的。”
慕离微微一怔,这还是倪朵*对他吐露心迹,他不禁又好奇了起来,连忙问:“那你的亲人呢?”
“唔唔,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倪朵苦恼不已。
平日里很难看见倪朵会有这样的情绪,因为她性格很开朗,好几次,慕离自己都是被这个小姑娘给治愈了。
慕离果断放弃了追问下去,尽管朵朵现在这个情况,就好像那些失忆症患者,在经历一些眼熟的场景时,偶然间便会有记忆片段浮现在脑海里。
但倪朵的身世真的重要吗?
不…
慕离只是感到了好奇,但如果自己的好奇是建立在别人的苦恼份上,特别是朵朵…他立马安抚道:
“好了好了,吃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