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今天你秃头了嘛2025-06-24 14:458,768

5

我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如果夫君没有在战场上动手脚,那么微生砚如今还应当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非口诛笔伐的叛国逆贼。

我要将属于他的一切还回去!

天牢一向戒备严密,可今日不知为何,看守的士兵莫名打起了盹,而我一路潜进宋谦则的牢房,也没有遇到一个守卫。

宋谦则见到我时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阿媞,此番你是为杀我而来吧?”

我没作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我一直觉得,宋谦则总是过分温柔,所以不适合当王,可当他毫不犹豫命人除掉一个忠心耿耿却手握兵权的将军时,我才明白,温柔只不过是他杀人的手段罢了。

学会伪装,是他成为帝王的第一步。

“陛下,你知道吗?你因为忌惮微生砚手中兵权而杀了他,可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加忠诚的人了!”

我看向宋谦则,第一次产生这样浓烈的恨意。

“我八岁之时,不小心打翻茶盏烫伤了红姨娘,父亲一怒之下要剁掉我的双手,而微生砚只是偶然路过,便冲进来将我护在身后,为此他甚至挨了父亲好几大板。”

“你说,幼年之时便如此仁义的人,最后怎么会起兵叛变呢?”

我握着匕首越走越近,看着宋谦则眼里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

只是可惜,这样的懊悔来得太晚太晚。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是啊,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我和宋谦则,早就该为死去的微生砚陪葬。

可我还是失了手。

宋谦则袖中早就藏好了匕首,他将刀刺进我小腹的时候,我还愣了两三秒。

他说他不会武,可却将匕首运用得这般自如,他说要与我恩爱一生,却毫不留情刺穿我的腹腔,一切竟是如此可笑!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一群黑衣人护送宋谦则离开了天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今日天牢看守如此松懈,怪不得宋谦则会和我坦白一切。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做好逃跑的打算了。

6

我在迷迷糊糊中昏迷了三日,醒来时,微生砚趴在我的床边睡得正酣,他不安地皱着眉,像只惶然的幼犬,双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被角。

我伸手去抚他紧紧蹙起的眉头。

以前每次微生砚出征回来,总会同我讲述战场上的惨烈无情。

他说即便他打了胜仗,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累累军功,他想要的只是边境安宁,百姓不用再饱受战乱之苦。

我安慰他,作为将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微生砚确实做得很好。

他的怀柔政策,在边境赢得一众民心,所以在宋谦则杀他的时候,敌国军医救下了他,随后他一路杀回西川,登基称帝。

而西川与南唐持续数十年的战争,便以这样一种讽刺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你分明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却还要救走他?”

“阮明媞,你就如此爱吗?”

微生砚突然睁开眼起身。

即便是我将发簪刺入他的心脏,我都从未见过他这般冷漠决绝的神色。

“我不是想救他……”

解释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我顺着微生砚的目光看去,瞥向了门口来人。

“秋媞,你怎的来了?”

只一声,我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

可既然她是微生砚迎娶的新后,又为何会与宋谦则扯上关系,还能同他互通书信?

她究竟是什么人?

“砚郎~”

女子娇嗔声音响起。

她越走越近,近到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即便是我,一时之间都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同。

秋媞与我,竟是如此相似!

“朕说了,事情处理完之后自会找你!”

秘密被人窥破,微生砚的声音染上一丝不悦。

“可是陛下,自从她昏迷以来,你便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阿媞便是吃醋也不行吗?”

秋媞泪眼盈盈。

我终于发现了我和她有何不同,是眼睛。

她的眼底满是娇柔怜媚,令人忍不住为之爱惜,可因我自小便对旁人存有警惕之心,所以我的眼里满是倔强与冷漠。

“媞儿吃醋,那她便任你处置了。”

他环着她的腰出了门。

出门之时,秋媞朝我看了一眼。

那一眼说不清,道不明,但我还是看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想要杀我……为了宋谦则?

无数疑问紧绕成团,我忽地改变了主意。

秋媞如今与宋谦则和微生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她是宋谦则的人,那她进宫的目的就是想杀了微生砚。

我要先查清她的身份,再借由她找出宋谦则!

7

我做了秋媞的洗脚婢。

秋冬天寒,水凉得快,我只有将提着的水放入怀中暖着,才能不至于在提来的时候达不到她要的温度。

可在以前,我是最怕冷的……

因为我的身份低微,所以在阮府没有享用木炭的资格,因此每到冬日,微生砚便会从自己府中带来木炭送给我。

而父亲发现后,便认定我是偷用了府中银子,所以命人搬走火炉,并且永远不许我在屋内生火。

微生砚知道后,便每天晚上跑来我这漏风的小屋,用自己的体温为我取暖。

他说,我即便是冻死,也不能叫我的阮阮受了一点冷。

我苦笑一声,将温热的浴水倒入木桶。

“娘娘,请您洗浴。”

秋媞闻声,低下眼瞧我。

“阮侍女,你来猜猜我们谁是那个替身?”

虽然是询问,但我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呢?

经过半个月窥察,我发现秋媞的确是爱上了微生砚,至于宋谦则,我还需要去一趟他曾经的寝宫,找到全部书信才能查清楚。

收回思绪,我匍匐在地,恭敬地将垫脚布巾呈了上去。

“娘娘,这便已经是答案了!”

一个皇后,一个洗脚婢;一个娘娘,一个阮侍女,答案不言而喻。

许是我的话取悦了她,秋媞盈盈一笑,将湿答答的脚掌搭上我的手心。

“阮明媞,这都是你欠我的!”

我被她说得有些不明所以。

可之前我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为何会欠了她?

足下渐渐用力,秋媞盯着我,恨不得将我的手踩进地里。

那样滔天的恨意,远远不是因为嫉妒……

我屈腿跪在地上,勉强撑了两三秒后,终于遭受不住晕了过去。

木桶被打翻在侧,滚烫的热水从我的手上浇灌而过,秋媞娇呼一声,一道人影便迅速赶了过来。

是微生砚。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小侯爷,如今却也为另外一个女子慌了神。

是我亲手推开他的……

8

我是被冷水泼醒的。

冬日的水当真是冰到极致,只是一桶下去,我便从昏死中醒了过来。

手上烫痕经过冷水一过,瞬间涨起了拳头大的水泡,我疼得直龇嘴,却只能安静地跪在一旁,看着御医为秋媞微微烫红的脚背涂了上好的药膏。

“砚郎,阮侍女并非故意的,不如请太医为她诊治一番吧。”

她嘴上说着为我求医,可却故意将自己烫伤的脚背挪到了微生砚面前。

她不过是想借此举彰显自己大度,让他对我惩罚得更狠些罢了。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侍女,死便死了。”

微生砚轻笑着托住她的脚,目光闪过一丝微动。

“只是这疤痕丑陋,恐吓坏了媞儿,朕这便将她打发离开。”

内宫之中的争风吃醋,微生砚又怎会看不懂?

他知道秋媞是故意的,也知道她想要将我除掉,因此他才要放我离开。

只是……我还不能走!

我要查清秋媞的目的,替他除掉宋谦则!

“奴婢不走!”

“今日之事是奴婢笨拙,奴婢甘愿受罚,但奴婢不愿离开,求陛下恩准!”

微生砚笑着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起眼看我,眼中划过一抹自嘲,却又很快藏了起来。

“看来阮侍女当惯了洗脚婢,倒是舍不得离开了。”

“既是如此,你便端着洗脚水去宋谦则的寝宫跪着吧,让他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后是如何成了可笑的洗脚婢的!”

微生砚降旨,大踏步地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秋媞再说一句话。

我猜,他是生了秋媞的气。

从见到我的那一刻开始,秋媞便知道了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所以她才会如此敏感,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除掉我。

只可惜她算错了!

微生砚可以自己折磨羞辱于我,却断然不会允许旁人伤我分毫。

9

我终于如愿来到了宋谦则的宫中。

除去墙角挂上的蛛网以外,屋内陈设并没有太大变动。

我循着记忆找到当时发现书信的地方,却在一旁的暗格中发现了一位女子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三分娇俏,七分忧伤,像我,却不是我。

清丽的眼眸中萦绕着解不开的愁丝,即便是笑着,我都能看到她眼底淡淡的悲伤。

是秋媞……

我从来都不会这般愁楚的。

因为当年微生砚宫变事发突然,宋谦则来不及收拾一切,便被攻入皇城的士兵擒住,所以才保留下了这一切。

我将画像轻轻一抽,里面藏着的书信就全都掉了出来。

不出所料,里面全是宋谦则用第二种字体所写的,与秋媞通信的信件。

原来他和她,早就认识了!

更或者说……宋谦则与秋媞,早就相爱了。

秋媞是宋谦则在青楼买下的妓子,他用三千两银子为她赎身,教她读书习字,练武射弓,于是他们便很自然地相爱了。

可是好巧不巧,秋媞偏偏长了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颊。

于是在微生砚上了战场之后,宋谦则便派秋媞到战场上杀了微生砚。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秋媞竟然在战场上爱上了微生砚,最终选择了背叛。

我捏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宋谦则宁愿忤逆君王,也要保下我的性命;怪不得我求他娶我,他便欣然应允;怪不得我爱微生砚,他也毫无芥蒂。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只是秋媞的替身!

10

宋谦则起兵了,这个消息是秋媞告诉我的。

她说宋谦则起兵那日,是她陷害了我之后,是微生砚第一次踏足她的宫中。

她紧张地准备了半天,可微生砚来了之后,只是淡淡地问她,愿不愿意做阮阮的替身,潜伏到宋谦则身边杀了他。

秋媞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望着微生砚,她拒绝的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说她曾经爱过宋谦则,可到头来她却发现,宋谦则不过是想利用她杀掉微生砚罢了。

可在战场之上,即便她蒙着面纱,微生砚都能为了救她而舍弃性命。

他是真实而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关心,也正是这一点,彻底打动了秋媞。

于是她故意将箭射偏,还带着受伤后的微生砚去了南唐。

而南唐对待微生砚的态度,也更加证明了她的决定没有错,微生砚是好人,不然南唐军医也不会救下他。

秋媞还告诉我,自从她答应微生砚当我的替身后,微生砚生平第一次在她这里留了宿,只不过是教她如何模仿我罢了。

她望着我,眼底忽地涌出了泪水。

“阮明媞,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被抛弃的总是我?”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低若蚊喃,却又藏着无尽的悲伤。

可我又何尝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明明我也是父亲之女,可过得却连一个下人都不如;明明我与微生砚两情相悦,却因一场战争错过一生;明明我爱上了宋谦则,他却亲手将我的爱意葬送。

我与她,不过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罢了。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被抛弃了!

微生砚需要一个爱他的人,可那个人不是我,而是秋媞。

经过这些事情,我早已经没有再爱他的资格了,所以我要代替她潜伏到宋谦则的身边,杀了他。

11

我成了秋媞的替身。

白天我教她如何成为阮明媞,晚上她教我如何应对宋谦则。

有本人传授,我的进步飞快,不足半月便已经模仿得有模有样了。

微生砚送我离开皇城的时候,还夸我与阮阮简直一模一样。

我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

以前每次出征的时候,我都会在他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寓意让他平安归来,只不过这一次,却是与他的永别了。

我骑马一路南下,路上经过许多交战之地。

可奇怪的是,本该一片狼藉的战场,地上却几乎没什么血迹。

而且即便是宋谦则起了兵,可他依旧守在自己起兵的地方,一直打打退退,并未向前攻进多少。

似乎……

似乎他并没有太多交战的意思……

暮色时分,我到了宋谦则的军营。

我听从秋媞的建议,特意穿上了她与宋谦则初见时的那身红衣,想借此博取几丝他的怜悯。

只不过秋媞身形比我瘦削,穿在我身上便紧绷了几分。

士兵很自觉地为我撩开营帐。

我看到宋谦则稳稳坐在案桌之前,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数月未见,他的脸上的青色胡渣早已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

他以前是最爱干净的人,白色的衣袍总是纤尘不染,我喜欢捉弄于他,便故意将他白衣藏起来,叫他穿上我给他买的花花绿绿的丑衣服去上朝。

他也不恼,只是宠溺一笑。

我便是在这样的温柔中,一点一点沦陷,彻底爱上了宋谦则。

“阿媞。”

宋谦则开口,令我恍惚了几分。

难怪他总爱唤我阿媞,原来是在透过我,唤他的秋媞罢了。

“你既然穿了我们初见时的衣服,便为我舞一曲吧。”

这舞秋媞教过我的。

只是衣服有些不太合身,我动作稍稍大了些,它便从腰部撕裂开来。

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时候,宋谦则却开了口:

“你不是她,穿上她的衣服自然不合适,脱了吧。”

宋谦则口中的她自然是秋媞。

虽然震惊他是如何发现我不是秋媞的,但仔细想想,便也不奇怪了。

自己在心上临摹了千百遍的爱人,若是连我和她都分不清,那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我抬起头看他,确定他没有杀意后,才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夫君,好久不见。”

我将换下的舞服放到一旁,却听到了士兵突传军报。

听他说,微生砚像发了疯似的夜袭军营,即便身上中了箭,却还是不要命地往前冲。

12

“你看,他来找你了。”

宋谦则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猜,他大概和我一样,也是倦了。

“你和我的阿媞有好多不同,她是那样温和柔弱,而你则是阳光明烈,所以从你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他说得对,我不是她。

所以既然宋谦则能认出来,那微生砚又怎会发现不了秋媞不是我呢。

因此从分别的那一吻开始,他便认出来了……

“是她叫你来的,对吗?”

我点点头。

“我早知她不会原谅我了,却还是想起兵逼她来见我,罢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你既然爱她,又为何要利用她的爱,让她去杀微生砚呢?”

我认识的宋谦则不是这样的……

我与他成婚之际,他待我的好是做不得假的,而对一个替身尚且如此,他又怎会利用自己的爱人呢?

“因为父王想要杀了她。”

“父王知道我与她相爱之后,便派杀手想要除掉她,而保下阿媞的唯一办法,便是杀了微生砚,让她军功傍身。”

说到此处,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愧疚,却转瞬即逝。

“父王查出微生砚的父亲乃是前朝余孽,想要借用手中兵权起兵谋反,幸运的是,兵权还在微生砚手中,于是我们准备在战场上杀掉微生砚,夺回兵权。”

“只是……”

他顿了顿。

只是他没有想到微生砚根本不会叛变,即便是忤逆了他的父亲,微生砚都不会复国前朝。

“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我当然知道他还是会杀了微生砚。

因为前朝之乱,我失去了七岁以前的记忆,醒来的时候,我正浑身是血地躺在一位青楼女子的床上。

她说她从一位牙婆的手中买了我,并让我唤她娘亲。

她待我很好,还给了我一块玉佩,让我在她去世之后凭借这块玉佩去阮府,于是我便成了他们口中的阮明媞。

我不记得我的亲人是谁,却记得那次战乱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宋谦则是太子,所以他不敢拿数十万的人的性命去赌微生砚会不会叛变。

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杀了我吧,这是我欠他的!”

宋谦则闭上了眼睛,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坦然。

可他分明也是无辜的,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我们为何,都落得了如此下场?

握紧匕首的忍不住颤抖,宋谦则睁开眼,朝我微微一笑。

他轻轻握上我的手腕,莹红的指腹带着匕首向心脏慢慢靠近。

“阿阮,不要怕!”

话音落下,他推着匕首直接捅入心脏。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那次天牢,我不想刺你的,可是我不能连累了阿媞。”

原是如此……

难怪那次天牢看守如此松懈,难怪我看到了黑衣人带走了宋谦则。

原来一切都是秋媞安排的,救走宋谦则,就是她对他救命之恩的偿还了。

“阿阮,对不起!”

宋谦则连出口的声音也破碎起来。

他终于分清了我和秋媞,却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我释然地笑着,将他扶起来,靠在了桌边。

他玉一般的面孔染上两抹鲜红,我用衣袖替他擦了擦,然后像成婚那日一样,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冰凉的匕首划破脖颈,我的身体哽了哽,看着鲜血喷薄涌出。

“阿阮,你这又是何必?”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得已经不成样子。

我望着他,柔柔地笑,就像他第一次从阮府将我救下一样。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他的命运便已经系在一起了……

杀他,是阮明媞要做的,而作为他的皇后,我会和他一起去死。

13

微生砚杀进来的时候,我还留有一丝气息。

更或者说,为了见他,我硬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手忙脚乱地去捂我脖子上的伤口。

“阮阮,你不许死,你死了我就杀掉……杀掉……”

他噎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拿谁威胁我。

可他真是个笨蛋。

我的阿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舍得滥杀无辜呢?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抚上他的头。

“都怨我,没能多等我的阿砚几年,让我的阿砚受了如此之苦。”

“只是阿砚,来生不要做将军了好不好?”

将军善始不善终,将军太苦了……

“我不当将军,我只要我的阮阮。”

他豆大的泪珠滴在我的脸上,烫得我心脏生疼。

“南唐人为我拔剑的时候,军中没了麻药,若我昏迷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我想着你还在江陵等我,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叫我的阮阮当寡妇呢,于是我撑了过来。”

“可是阮阮,你若是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微生砚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形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恍然之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为我月下舞剑的白衣少年。

“阮阮,再不嫁给我,以后你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剑花了。”

微生砚灿烂地笑着。

是啊,我的阿砚是整个江陵城舞剑舞得最好的少年,我当然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我笑嘻嘻地缠上他的手臂,他则将手中栗子酥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嫁给你!”

我一边咬着栗子酥,一边蹦蹦跳跳地和他向前走去。

太子和他的妻子秋媞姑娘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玩的。

我得走快些了!

14

【微生砚、阮明媞篇】

阮姑娘死后,陛下带着她的尸体回了江陵城。

我们以为陛下会将阮姑娘好生安葬,可他并没有。

他放走了秋媞娘娘,要立死去的阮姑娘为皇后。

大典之上,陛下一直抱着阮姑娘的尸体,一个一个地问皇城宫人,我的阮阮是不是很漂亮?

我们不敢答话,于是陛下便自问自答,我的阮阮一定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

后来阮姑娘的尸体越来越僵,陛下便脱去了自己的衣袍,以身体为她取暖。

我们都觉得陛下疯了。

于是我们跪在陛下面前,告诉他阮姑娘已经去世了。

可他却生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命人打了我们好几大板。

他说他的阮阮只是睡着了,还命我们不许在他出征的时候欺负他的阮阮。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请秋媞娘娘进宫。

我听其他宫人说,秋媞娘娘告诉陛下,当年阮姑娘在天牢根本不是想救先皇帝,而是想帮陛下杀了他,后来的阮姑娘留在宫中,也是为了帮陛下而已。

从那以后,陛下倒是相信了阮姑娘的死讯,只是精神却变得越发不正常了。

他常常独自一人在月下舞剑,舞着舞着,会突然将剑刺入自己的手掌。

他说,他用这双手伤害了阮阮太多太多,他就早该剁掉了的。

可阮姑娘要他好好活着,要他做回曾经的微生砚,于是他便每日每夜地练习舞剑,直到将手掌戳得千疮百孔,直到他的手几乎提不起剑柄。

我最后一次看到陛下舞剑是在一个月光爽朗的晚上。

那夜他穿了一身白衣,与天上的皎皎明月混在一起,干净得好像天上下凡的谪仙。

秋风吹来,将他的衣摆与剑影混于一处。

浮动的月光之中,陛下的身影几乎要与天上的明月融为一体。

“阮阮,我已经废掉了这双手,我很干净的。”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有些疑惑,刚想要上前,却看见陛下朝天空伸出了手。

可那里分明没有人的。

“带我走吧,阮阮!”

他就那样杵在了原地。

等我走上前去的时候,陛下早已没了声息。

我亲眼见到了江陵城舞得最好的剑花,也亲眼见证了他为了去见自己的爱人,自废双臂。

他这一年,二十五岁,距离阮姑娘离世也不过半年之余。

15

【宋谦则,秋媞篇】

微生砚带回了阮明媞的尸体。

我便知道,我的公子也随着一起去了。

他走的时候还穿着与我初见时的那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我知道,我的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恨他吗?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定要做些什么。

于是我带着他的尸体回到了初见时的清风楼。

我是在这里遇见的公子,姐姐也是将我丢弃在这里的,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理应在这里结束。

我这一生被人抛弃了无数次。

幼时遭逢前朝之乱,姐姐为了活命将我卖给了牙婆;后来长大些,我爱上了公子,他又再次舍弃我。

不过我不恨他,他救了我的命,我应当还给他。

可我还是很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利用完我后又抛弃我?

那样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要救我。

在战场之上,我又遇到了一个令我动心的少年将军。

尽管我知道,他只是因为我是西川子民才帮我,可我还是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谁知可笑的是,他真正爱的人却是我的阿姐。

我一直都知道,阮明媞是我的姐姐,因此我才恨极了她。

我恨她当初把我抛弃;我恨她将我卖入青楼,几十年来不闻不问。

所以在她入宫之后,我只想羞辱她,将这几十年来她所欠我的还回来。

可在她提出要替我去找公子的时候,我震惊了,我本想拒绝的,可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我知道公子不会杀她,所以才想让她前去受些折磨,以报这些年心中积攒的怨愤。

可我没想到,此番一去,竟是永别。

后来我再进宫的时候,微生砚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他说,阿姐和我,是前朝余孽。

那年前朝之乱,我与阿姐逃离出宫,为了让我活下去,阿姐将自己卖给了牙婆,将换来的银两给了一家农户,让他们将我抚养长大。

可是战乱之年,农户见财起意,不仅没有履行承诺,反而将我也卖入了青楼。

微生砚说,这些他都是从他父亲的口中听到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没有实力,怕泄露我与阿姐身份,为我们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一直忍到了现在。

可等他后面真正想要起兵叛变,将我与阿姐救出的时候,却反而弄巧成拙。

微生砚还告诉我,阿姐在阮府过得一点也不好。

他掀开阿姐的手臂,长长的鞭痕几乎遍布了她的整条手臂,整个胳膊甚至看不到一点完好的地方。

我可笑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活着也无甚意思。

我欠阿姐太多太多了,我要赶快去找她,去向她赔罪。

可微生砚却给了我一封信,他说那是阿姐留给我的。

我拆开信封。

阿姐告诉了我一切,为什么公子要抛弃我,为什么公子要起兵。

原来一切……

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公子的爱太隐晦了,我看不懂,也猜不透。

从一开始,他的父王早就告诉他了,我是前朝余孽,可他想要我活着,于是代价便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要好好活着!

后来我带着公子的骨灰,去到了战场的最前沿。

那里有最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寻不到自己的骨肉,我得帮助他们,就像帮助当年的阿姐与自己。

此后的十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间。

我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了。

我看到阿姐挽着微生砚的手,朝我甜甜地笑着。

公子就站在他们前面。

“阿媞,快来,我们要一起去放河灯了。”

他朝我伸出手。

“好啊,一起放河灯!”

我拉起公子的手,看着水上的河灯渐渐淌成一条弯弯的小溪。

我看到地上站了好多熟悉的面孔,有阿祥嫂,有大宽叔,还有小豆子……

他们都是我曾经帮助过的边境百姓。

他们在岸边哭泣着,将手中的河灯一盏一盏放入水中,嘴里还在喊着我的名字。

可我很开心的。

不要哭啦,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我大声地朝他们喊道。

然后看着河灯驮着我越升越高,直到没进了软软的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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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嫁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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