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掌柜段德海被抓之后,高岳成连续两个晚上都睡不安稳。商海浮沉数十载,他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锐气,感到自己已经再也经受不起折腾了。他很想使自己清净下来,往后余生看看医书,给病人看看病,过得平静恬淡一些。早饭后高岳成没有去前面的药行店面坐诊,而是又拉开被子独自睡了个回笼觉。
前半晌的时候,尚警官打来电话说特务队已经通知北大关警察所去领人了。高岳成本想安排人和尚警官一起去,但是尚警官说不方便,把人领回来还得先到警察所办个手续才行。尚警官让高岳成等人在家静等就可以了,接人的事情由他来办。
临近中午的时候,尚警官把段德海送回了和盛恒药行。一进院子尚警官就冲着正房高声喊道:“高啊……高老板,我把……把二掌柜给……接回来了。”
“回来啦?”高岳成和田嫒红听到喊声从屋子里出来,来到近前望着段德海问候道。
“回来了,东家,夫人。”段德海摘下帽子给高岳成和田嫒红鞠了一个躬。他的内心非常激动,感觉自己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苦了,尚警官。”岳成和扭头对尚警官说道。
“不辛……啊苦。”尚警官乐呵呵地说道。
“当家的,你可回来了,让人担心死了。呜呜……”石迎春围裙都没顾上解,就急匆匆地从西厢房跑了出来,上前拉着段德海的衣角边说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啥?不怕东家和夫人笑话?” 段德海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对着石迎春呵斥道。
“就是,甭哭了,这不是人回来了吗?”田嫒红在一旁劝慰道。
“嘿嘿……”石迎春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说道:“俺这不是高兴的嘛!”说完仰起头望着段德海关心地问道“在里面没挨打吧?”
“我还好,西街的李老八被打得不轻。”段德海对石迎春说道。
“估衣……街介回拢啊……拢共抓了三啊……三个。二掌柜回……来了,估计剩……下那两……个也……快了。” 尚警官看了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尚警官且慢,稍等一下。”高岳成见尚警官告辞要走喊了一声,然后对田嫒红吩咐道:“去,给尚警官拿五块银元。”
“介话嫩啊……嫩么讲?不……行,绝对不……啊行。”尚警官推辞道。
田嫒红回到屋里不一会儿拿了五块银元出来,递给了尚警官,笑着说道:“这几天您帮着里外里的忙活,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收下吧,尚警官。介是东家的一点心意,您不收的话以后俺们还嫩么再求您办事呢?”段德海见尚警官不好意思收钱,把银元从田嫒红手里接过来塞进了尚警官的手里。
“奏是嘛!整个估衣街谁不知道您尚警官是个热心肠?不收俺们心里都过意不去。”石迎春跟着打着圆场说道。
“收下吧!略表寸心而已。”高岳成望着尚警官说道。
“那……俺奏谢啊……谢谢了!那我走……了啊!” 尚警官见托辞不过,把银元揣进了兜里,与高岳成和其他人等告别后离开了和盛恒药行。
“那俺先去做饭去了。二掌柜你和石迎春要不晌午过来一起吃吧?”田嫒红对段德海夫妻俩说道。
“不了。得知当家的要回来,俺刚才奏把饭菜都弄好了。再说,他刚回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还得先回家洗涮洗涮换换衣服啥的。”石迎春快言快语,未等段德海搭腔便抢先说道。
“好了,德海刚回来,就让他先回去好好歇歇,赶黑了再一起聚,给德海接风洗尘压压惊。”高岳成一锤定音,大家都不好再说啥了。
“谢谢东家,谢谢夫人,那俺奏先回屋去了?”段德海深施一礼,然后跟着石迎春回了西厢房。
吃罢了午饭,高岳成对田嫒红说:“后晌在天盛号饭庄订了包房,黑了请段德海一家吃个饭,另外把斋藤、于薇小姐、尚警官他们都叫上,答谢一下大伙儿。”
“好的,俺后晌给天盛号饭庄打个电话。”田嫒红一边往下撤着饭桌一边说道。
“还有就是把黄芪王也准备好,吃饭的时候带给斋藤。”高岳成坐在炕上嘱咐道。
“要俺说呀,当初你就不该答应把黄芪王送给斋藤。他帮了章们的忙,章们咋感谢都行,干嘛非要把黄芪王送给他呢?再说,人家于薇小姐也帮忙不小,这事儿是不是斋藤办成的还两说呢!”说起要送黄芪王给斋藤,田嫒红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事到如今就甭说囊么多了。章们生意人讲的就是诚信,既然已经答应了斋藤,而且现在人回来了,给了他便是了。”将黄芪王送给斋藤是当时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尽管现在想来这个决定确实有些过于草率,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高岳成不会为此做出任何改变的。
“囊好吧!你说给就给吧!俺后晌把它寻出来。”孩子睡醒了,在田嫒红顾不上跟高岳成拉呱,把孩子抱起来到西房喂奶去了。
田嫒红离开没一会儿,王春林从黄芪加工厂那面过来了。一进门便对高岳成说道:“俺将进来的时候听见西厢房里好像二掌柜两口子嚷嚷呢!是不是段德海回来了?”
“晌午刚回来。”高岳成隔着窗户冲西厢房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对王春林问道:“咋样?都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了。到安国莫有客船,搭货船去。夜儿后晌已经跟船东说好了,前晌他们装货,一会儿俺到三岔河口去寻他们。”
“对了,你跟囊个叫高进的伙计说一下,等忙这趟差事,让他跟回洪州的驼队送趟货。快中秋节了,让他去紫荆关和父母团聚一下。”
“好的,东家,俺替高进谢谢您。”王春林拱手说道。
“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了。”高岳成摆了下手说道。
几个人正说着话,石迎春进来了。一进门就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嗦说这妨主不妨主?为他介几天受了苦了,给他喝点酒。结果喝着喝着还跟俺嚷嚷起来了。”
“为啥?”王春林不解地问道。
“刚才听俺说,东家为了救他要把黄芪王送给斋藤,他听后难过的不行,一个人喝点酒就跟俺急赤白脸地嚷嚷。”石迎春一肚子委屈地说道。
“甭着急,让他一个人静静。后晌俺跟他聊聊。” 高岳成劝说道。
“是啊!东家,您就不应该把黄芪王给斋藤。章们废了耨大劲才扎回来,还莫捂热乎就送给他了。”王春林打抱不平地说道。
“行了,兹个事情你们就不要再管了。”高岳成不让大家再说下了,“莫事的话你们该忙啥忙啥去吧!俺瞌睡了,歇上一会儿。”
睡起午觉后,高岳成沏好茶喝了几杯,感觉到自己头脑清醒后,吩咐田嫒红去西厢房把段德海叫了过来。
“东家,您找俺?” 段德海进来后一如既往恭敬地问道。
“德海,来,脱鞋上炕,喝会儿茶。”高岳成一边斟着茶一边问道:“兹几天你受苦了,咋样?缓过来了吧?”
“谢谢东家挂念,还顶得住。”段德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德海,你说章们在一起摸爬滚打多少年了?”高岳成看着段德海问道。
“二十八年,东家。还是民国五年您初来天津做生意的时候咱们认识的。”段德海不知道高岳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呀!二十八年了,章们之间相处得既是东家和掌柜的,同时也是兄弟。德海,你说俺说的对不对?”
“介个俺心里有数,东家待俺比亲兄弟还要亲。”段德海感慨万千地说道。
“俺知道把黄芪王送给斋藤你心里不痛快,但是这莫啥。章们几十年的情谊还顶不上一个黄芪王吗?”高岳成端起茶壶给段德海把茶水斟上,说道:“只要人好好的凭啥都强。俺说的对喂?”
“对,东家所言极是。”高岳成的一番话让段德海心里感到一阵酸楚,眼眶一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把茶杯端了起来佯装喝茶。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一滴滴掉进了茶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