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和马车队数十人在南坪村一直呆了六天,看着道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把货物装好上路。一个时辰之后,驼队和马车队来到了支锅石。这个支锅石上面是一个比碾盘还大的球形巨石,下面以两个猪头大的石头作为支脚,傲立于山顶的斜坡上,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稳如泰山。绕过支锅石拐进山坳远远地就看到了牛头山上的山寨。
牛头山下牛口峪的峪口以前有一个牛头寨搭建的木制山门。从山门进去沿山梁步行五里便可到达牛头寨。现在山门早已经被拆毁,只残留了几个青石柱基,被七零八落地丢弃在荒草丛中。
“俺叫你准备的东西都扎好了哇?”高岳成撩起窗帘朝山上的牛头寨眺望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王春林说道。
“扎好了,都搁在后面的马车上了。准备了一把香,还有苹果、馒头,另外叫南坪的支书郑存安炖了一只公鸡,酒章们个人有。”王春林坐在高岳成的对面规规矩矩地说道。
“囊好,告诉李成威,到了山门跟前让驼队停一下。”
“好,知道了,东家。”
驼队在牛口峪的峪口停了下来。李成威让伙计们搬了两个青石柱基摞了起来,然后将供品摆好。田嫒红用一只碗盛了些小米,放在了柱基上。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王春林用轮椅把高岳成推到了祭台前。
高岳成神情凝重地对着山顶上的牛头寨望了一会儿,然后从王春林手里把点燃的香接过来,双手捧着香举过头顶连着拜了三拜,然后把香交给王春林,让他插在了盛着小米的碗里。
“胡三爷对章们和盛恒药行和驼队一直照顾有加,章们来拜一下哇!”李成威对王春林和张易峰说了一声,然后三个人跪倒在山门前。
“俺也来拜一拜传奇的胡三爷。”申仕文说着也跟着跪了下来。
看到几个掌柜跪倒在地,和盛恒药行的伙计和药工们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一时间,牛头寨山下万籁俱寂,连骆驼和马匹也都安静了下来,场面显得十分庄严和肃穆。
驼队和马车队当晚入住东王铺。这里已经是洪州地界,等过了沙圪坨再走十几里就是洪州县城了。第二天早上人们满心欢喜地装好货物,开始踏上最后的归途。
过了山口的奶奶庙,驼队和马车队终于从大山里走了出来。看着浑河两岸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人们的心情豁然开朗,脚步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野地里放羊的羊倌怀抱着鞭子站在一个土坡上扯着嗓子唱道:阳婆婆上来赵照西山,今日里给俺妈妈过寿诞。柳叶儿青,杏花直愣愣愣,个蹦儿个蹦儿蹦蹦儿蹦……
高岳成坐在暖棚马车里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歌声不禁心潮起伏。自从民国初年到天津从事黄芪外贸生意以来,他多少次沿着这条古道去往天津,又有多少顺着这条古道回到洪州。这条古道承载高岳成许多的青春之梦,也成就过他的辉煌的商业人生。如今高岳成再次沿着这条熟悉的古道回来了,回来了……
王春林看着高岳成在闭目沉思没敢打扰。他的心情也非常激动,已经半年多时间没有回洪州了。这一次回来正赶上很快就要过年了,王春林专门从天津给一家老小置办了年货。他知道家里人正在期待着他的归来,说不准早已经在东门外等候自己了。
出了沙圪坨村李成威准备派出快马,向洪州城的田守业通报消息。他边走边对暖棚马车喊道:“春林,春林,问问东家晌午想吃啥?俺好让守业提前准备一下。”
“哦!知道了。”王春林在暖棚马车了应了一声。他对正半张着嘴仰头睡着的高岳成小声问道:“东家,快到洪州城了,三掌柜问您晌午想吃啥?”
高岳成没有吭声。王春林连着问了几声,高岳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王春林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他凑到跟前一看,高岳成神情僵硬,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东家故去了,东家故去了。”王春林惊恐万状从行走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对李成威喊道
李成威让马车停下,上去一看高岳成确实死了,而且死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失声痛哭道:“好赖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家了。”
驼队和马车队全都停了下来,伙计和药工们都围了过来。田嫒红在王杏花的搀扶下,带着高延和上了马车,伏在高岳成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高岳成已年近六十五,由于年事已高且身体不好,田嫒红提早就给他准备了装老衣服,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用上。李成威把快马打发走后,让田嫒红把高岳成的装老衣服找出来,然后和王杏花一起帮着田嫒红给高岳成把装老衣服穿戴好。
张易峰领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过来,对正在忙碌的李成威说道:“三掌柜,这是俺舅老爷,家就在沙圪坨住。他想跟您拉嗒两句。”
“老哥哥好!”李成威拱手问候一声。
“三掌柜好!”老年人握着拐杖给李成威回了个礼,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道:“俺叫刘学洲,听闻和盛恒药行的东家高岳成不在了,特来祭奠一下。”说完把拐杖交给张易峰,撩起棉袍跪倒在地,对着暖棚马车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李成威把老人搀扶了起来关心地说道:“皱冷的天气,您出来做啥?小心冻坏呢!”
“这不是就在村口嘛!要是回到城里俺就去不了。”老人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人呀都是寿数,叫东家的家里人想开些。另外,兹会儿叫人到城里现打寿材也来不及了。俺家里有口寿材,用上好的柏木做的,是给俺个人预备的。既然高老板先走一步,囊就紧着他先用吧!您们看呢?”
“囊喀使不得。”李成威心怀愧疚地说道。
“三掌柜,您有所不知啊!俺以前家里是养大车的。日本人来囊年俺嘎溜了几个赶车的进山里到青磁窑给人往城里拉炭,让王天庆手下的土匪营长,人称‘吕肉铺’的吕浩天喝拦住了。囊鳖子把俺的马车扣了不说,还把俺抓起来毒打了一顿,等抬回沙圪坨就丢下一口气了。要不是从城里把您们东家请来治病,俺早就死球了,是您们东家让俺又枉活了皱些年。”
“囊咋扎?要不等一会儿城里的人来了再说哇!不管咋,俺先谢谢老哥哥。” 李成威没敢应承下来。他得看田嫒红和田守业的意思来决定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之后,田守业带着几个人坐马车来到了沙圪坨。田守业顾不上跟李成威等人寒暄,一头扑倒在暖棚马车前嚎啕大哭了起来。“四妹夫呀!俺乃心的四妹夫,您咋说走就走了呀……” 田守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令在场所有人的动容,不少伙计、药工还有围观的村民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李成威把田守业搀起来以后,把他拉到了一旁。过了一会儿田守业在李成威的陪伴下跪谢了刘学洲老人。伙计们从村里把寿材抬了出来,将高岳成入殓到棺木中。然后腾空了一辆载货的马车,将棺木安放在了马车上。
乌鸦在村边的老柳树上叫着,让人感到无尽的凄凉和痛楚。田守业带来的一个道士用唢呐对着天空吹了一曲《招魂曲》,尖锐悲怆的声音像利剑一样刺向空中,在高处不停地婉转回荡。驼队和马车队出发了,人们低头无语满怀悲伤地迈着沉重的脚步朝洪州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