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守业出了县政府大院天色已经擦黑了,他就着漫天的星光循着圆觉寺塔的风铃声回到了石桥巷。离老远田守业就看见和盛恒药行门口黑乎乎地蹲着一个人,弄得他不由地心里一紧。他壮着胆子慢慢走近后,蹲着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原来是李世为正在和盛恒药行门口凛冽的寒风中等他。
“回来了?大侄子。”未及田守业开口,李世为便在黑暗中佝偻着腰问道。
“寿,皱么冷的天气站门口咋啥?咋不进去?” 田守业看着李世为心里一热亲切地问道。
“才从里头出来,俺跟你媳妇说在门口等你一会儿。” 李世为看上去很高兴。
“走,赶紧进家。”田守业不由分说把李世为拉进了大门。
李世为是过完年从大同回到洪州的。自打光复后去了大同,这一年多来李世为过得非常不容易。当初经大连襟活动,李世为在市政府谋了一个文员的职务,尽管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但是那点薪水根本抵不住货币的日益贬值。年前部门主任因为要安插自己的势力,以李世为年龄大为由将他开了缺。李世为无奈只好带着老伴回到了洪州。
田守业把长袍脱下连同礼帽一起递给赵小翠,然后对李世为说道:“寿,脱了鞋上炕,坐炕头上暖和暖和。”
“哎!好。”李世为坐在炕沿上把两只棉鞋脱掉,然后盘腿坐在炕上把两只手塞进了腿窝里。
田守业对李世为非常有感情,小时候一去县政府李世为就把他架在脖子上逗着玩。一年多不见了,李世为看上去明显苍老了许多。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让他感到风趣幽默的李叔了。
“你是不知道俺这个李寿,虽说不是亲寿寿,囊喀比亲的还亲。”田守业对赵小翠说道。
“听你说过,但还是头一次见面。外面耨冷,俺说在家里等着哇!他您非要在外面等。”赵小翠给李世为端了一碗开水,说道:“趁热喝点哇!暖暖身子。”
“自打您从大同回来,章们还莫在一搭坐过呢!”田守业上炕后拿过一盒纸烟给李世为递了过去。
“是呀!你这会儿是药行的大掌柜,生意忙,俺不好意思打搅你。”李世为取出一颗烟,点燃抽了一口说道。
“一会儿弄上两个菜,俺和李寿喝上两口。正月还莫出呢,就全当孝敬寿,给寿拜年了。”田守业对赵小翠吩咐道。
“好,俺这就去扎菜去。”
赵小翠刚要出去被李世为喊住,“甭价,你大娘还在家等着呢!俺一会儿就得回去。”
“囊成了啥了?寿好不容易来啥一遭,过年也莫在一搭聚。”
“莫事的。俺喀真不是拿心,凭章们父子们相处的关系,在大侄子家喝个酒也不算个啥。今儿就不了,改日哇!”
“囊……不行就算了。”田守业见李世为态度非常坚决便只好作罢。他猜想李世为今天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于是便把话挑明了问道:“寿,今儿来找俺是不是有啥事情?”
“这个……”李世为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瞒大侄子说,俺今天来还真有点事情想麻烦你。”
“说哇!寿,只要是俺能办到的,俺田守业啥话都莫有,绝不推辞。” 田守业二话没说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唉!大同的营生做不成了,回了洪州有些日子了也莫个受处。俺说来你这儿看看有啥能干的营生。”李世为期待地望着田守业地说道。
田守业原以为李世为是想借钱或者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可是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为难了。他想了片刻然后难为情地说道:“药行伙计干的都是搬搬抬抬的营生,您岁数大了肯定做不了。药工们干活都是耍手艺,您莫做过,也莫有这方面的经验。剩下的就是和囊些二老板们剪剪切切地收拾黄芪,干上一前晌您老人家连腰也直不起来了。”
“囊……”李世为看着田守业有些为难,思忖了半晌说道:“要不俺来药行下夜哇!你皱大的买卖总是需要人招呼。”
“囊不行,肯定不行。”田守业听罢一口回绝。
“咋了?兹点面子也不肯给寿?”李世为面色难堪地问道。
“不是的,寿。想当年您在洪州城也曾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且谁也知道你和俺爹是多年的老同僚、老弟兄。您到俺这儿来下夜,传出去还不叫全洪州城的人戳俺的脊梁骨。”
听田守业这么一讲,李世为心里百感交集,他带着几分悲戚自言自语道:“真是岁数一大就莫洋用了,成了棺材瓤子了。”
“寿,是不是最近家里头等当不开了?您说哇!需要多少钱,俺给您拿,您多会有了多会再说。” 看到李世为这个样子,田守业心里也不好受,他关心地问道。
“钱倒是不缺,日子也能过得来。只是回来皱些日子了莫个营生做,天天吃老本,即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俺就一个闺女,也早嫁人了,指望不上。俺想趁着还能动弹,多挣搭两个。”李世为毫不保留地解释道。
“要是皱么说的话,兹个事情也就好办了。”田守业放下心来说道。
“这话咋说?”李世为一头雾水地问道。
“您从民国初起,在县衙干了快一辈子了,想来也有些家底。您要是相信俺的话,就把您的家底交给俺。旁人三分的利,俺给您四分,每个月到月头上来拿钱就行了。”
“囊能行吗?”李世为不放心地问道。
“自古至今不管啥世道还能穷了卖药的?和盛恒药行有的是钱,再咋也不差您那两个钱。这会儿东家高岳成是俺的四妹夫,洪州药行又是俺说了算。俺实在想帮您,喀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大侄子肯定是为俺着想。”李世为思忖了一下说道:“要说家底,从民国到日本人几十年了也确实攒了些。这么个哇,大侄子,俺先给你拿上五百块白洋,行不行?”
“囊有啥行不行的?随您,多了多点,少了少点。”
“不过这事情一定要做牢靠了啊!”
“放心哇!寿,即便是和盛恒药行瞎塌业了,俺拿个人的钱还您。这种事情要不是您,其他人背上钱上门求俺也不答应。和盛恒药行账上过的钱一年仅白洋就上百万。您要是相信俺,章们就迎这么个做。”
“这话说的,个人的大侄子不相信俺还相信谁?”李世为知道田守业确实是为自己着想,他感激地说道:“要不说做啥事情也得有个人的人呢!当寿的谢谢你,明个俺就把白洋拿过来。”
“不用着急,哪天方便哪天再说。”
“囊好,时候不早了,俺这就回去呀!”李世为起身穿鞋下地。
李世为决定先拿出五百块银元来小试一把,如果确实能行,就再追加一些银元。为此告别时他特意跟田守业说了个活话,好在田守业对此并不计较,满口地答应了下来。
送走李世为后,赵小翠没好气地埋怨道:“哪有你这纲人呢,上赶着问人家借高利贷,药行又不缺钱。你倒忘了,去年收黄芪借了耨些高利贷,愁的一天睡不着觉?”
“去年借高利贷不是一时钱回不来吗?八辈子也遇不上一遭。再说俺纯粹就是为帮帮他老人家。章们收章们的黄芪,李寿的钱拿过来也是用来收黄芪,只不过付给他一部分利息。尽管章们在他身上挣点少些,可是资金的规模大了,收的黄芪也多了。要不然洪州二十几家做黄芪生意的商家,凭啥章们是老大。”田守业振振有词地说道。
“随你哇!只是这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后尽量还是少做。”赵小翠无可奈何地说道。
“囊是肯定的,做啥事情不也得分人嘛!”田守业怼了赵小翠一句,然后催促道:“快些做饭去哇!开了一后晌的会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