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坊城村有三百多户人家,是城西南的一个大村落。由于挨着官道,且离城只有五里地,往来商旅打尖寄宿的很多,仅大车店就开了七八家,客栈和饭店更是鳞次栉比。
许文斌让老葛安排人在村口设了流动哨,然后带着别动队员们径直回了街上的瑞吉旅社。进了房间,许文斌抄起暖壶给申仕文倒了碗水说:“申副官,章们三年前吉县一别,莫想到今天能在洪州城遇见你,啥时候来的?就你一个人?”
“前晌到的,还有两个安顿在西街的隆福旅社了。” 申仕文端起碗喝了一口水问:“俺想不明白的是,你带着这么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别动队,千里迢迢来到洪州城,就为对付一个小汉奸”
申仕文是阳高县人,晋绥军七十二师当年在南口抗战失败后,撤往洪州时整训时参的军。由于有点文化,被陈长捷师长留在了师部当参谋,三年前曾和许文斌一起在吉县的二战区干训团受过训。
“哪里,俺们是去大同执行锄奸任务的,撤到洪州是为了等候上级的下一步指示,今天的行动不在任务范畴内。” 许文斌掏出烟来递给申仕文,然后用洋火点着。
“高射炮打蚊子,想着也不至于。任务完成得咋样?” 申仕文抽了口烟问。
“唉!失败了。情报员叛变了,原准备在路上截杀大汉奸田福康,莫想到是个圈套,差点全军覆没。”许文斌叹了口气说道。
“下一步咋办?” 申仕文问。
“在这儿等到指示,过几天会有其他的情报员来送电令的。”说到这儿,许文斌突然反应了过来,问道:“拉呱了半天了,还莫问你来洪州干嘛来了?”
“俺受陈长捷司令的指派,来洪州救一个人。” 申仕文把此行的任务跟许文斌详细地说了一番。
原来今年二月陈长捷被任命为伊盟守备军司令。为解决抗日的军费开支力主屯田,结果遭到伊盟蒙古王公贵族的反对,差点激起事变。陈长捷紧急调在北平执行任务的党务特派员毛伊西格回伊盟,结果在路上被日伪抓住关进了洪州监狱。毛伊西格在伊盟德高望重,要解决伊盟的问题非他莫属。所以陈长捷派申仕文来到洪州想办法进行营救。
“洪州城日伪势力强大,要救特派员怕不是那么容易。” 许文斌听后摇了摇头。
“要救特派员必须借助地方势力,这个来之前陈长官有安排。当年俺们七十二师在金城县乔堡整训时,陈长官曾来洪州拜会过田老先生,所以这次来想请他帮忙想想办法。前晌俺去过田府了,家里莫人,听邻居说在沙河桥。俺正准备去西门,正碰上你们被日本人追杀。” 申仕文说着掏出一份未封口的信递给许文斌。
“你以前见过田老先生吗?”许文斌看完后把信还给了申仕文。
“莫见过。”
“囊怕是有难度了。”
“哎!许文斌,你不就是洪州人吗?这事你说啥都得帮帮忙。” 申仕文满怀期待地望着许文斌。
“这……”许文斌感到非常为难。他的心中始终有个结,所以这次回洪州他的心是充满了矛盾的,既期待见到田嫒红,又怕见到她。他思忖了良久,最后答应了申仕文的请求。
“田府就不去了。田老先生不是每天都去沙河桥吗?章们就在沙河桥那儿找个茶馆约他见一面。”
“事不宜迟,囊就明儿前晌哇?”
“好!明儿吃过早饭俺就动身,章们西门那儿碰面。”二人约定好后,许文斌带着小王,把申仕文送出了东坊城。
老三饭铺、二圪梆烧麦店、三老汉莜面馆……回来时走在东坊城的街上,许文斌恍惚回到了从前洪州城的永安大街,感到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远远的,许文斌看见有一个凉粉摊。他对小王说:“走哇!俺带你吃洪州的凉粉。这喀是雁门关外最有名气的小吃。”
凉粉摊摆了三张小桌子,没几个人,只有几个皮货贩子正围着一张桌子边吃边拉呱着。许文斌走过去用家乡话跟老板拉呱了几句,然后端过两碗凉粉,和小王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听说了吗?和盛恒的东家高岳成要娶田福林的小喏了。”旁边桌子旁一个瘦高个皮货商跟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囊?真的还是假的?”一个麻脸抬起头问。
“媒人都去说媒去了,还真的假的?”瘦高个不屑地说。他吐了口吐沫,接着带着几分惋惜地说:“高岳成囊老个丁五十几了,还想娶介黄花大姑娘。看来田家真是败了。”
许文斌心里一惊。他感到血往头上涌,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过去一把揪住瘦高个的衣领问:“你说的是洪州城田福林田老爷?”
“这是哪激出个灰皮来?”瘦高个被就揪得动弹不得怒骂道。
“俺问你是不是田福林田老爷?”许文斌喝问。
“洪州城有几个田福林?”瘦高个并不惧怕,伸着脖子反问道。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谁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麻子脸腾地站了起来,冲许文斌骂道:“你个圪泡做甚?怕得你?”接着其他几个皮货商也都站了起来。“俺几个闲拉嗒两句,咋了?有你个球相杆?”有人冲着许文斌张嘴骂道。
小王一看赶紧起身上前把许文斌和瘦高个两人拉开,然后拱着手对几个皮货商说:“对不起了,几位大哥,冒犯了。”
“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甚人都有。” 瘦高个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嘴里嘟囔着坐下,其他几个也跟着坐下。
许文斌心情很坏。他扔下小王和皮货商几个人自个走了。小王不知道高岳成和田福林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许队长为什么会生气。他给老板结了账,跟着许文斌身后朝瑞吉旅社走去。
许文斌心情烦乱神情恍惚,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很想大醉一场,但作为别动队的队长,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敌占区,得首先为手下的十几号兄弟的性命负责。
爱归爱,情归情。自从怀着国恨家仇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和田嫒红今世情缘已尽。即便她不嫁给高岳成,他们之间也绝没有任何可能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想放声大哭,想放任自己的泪水流淌,想拎起大刀冲向血腥的战场,直至精疲力竭,鲜血全部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