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午的时候,沙河桥的人少了许多,田福林写字的桌子旁边也没人围观了。他端起桌上的大茶碗喝了一口,刚放下碗,只听见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原来是县公署的李世为骑着洋车过来了。李世为一撇腿下了车,将车子打在了田福林桌子前。
“看那板古山挺坐的,喜人的。咋?莫人写信了?”李世为说着话端起桌上的大茶碗就喝。李世为和田福林是以前洪州县国民政府时的老同僚,曾一起共事二十多年。日本人来后,李世为在家歇了一个多月。后来日本人成立了县公署,李世为就回去上班去了。
“眼瞎得啥也眊不见。出门的人起早赶路,半晌午了谁还进城做啥?又不是逛庙会儿。”田福林看着李世为一口气把碗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担心地喊道:“呀!呀!慢些喝,甭呛着,又莫人抢。”
“哎呀咦!这一路喀把爷渴坏了。”李世为从腰上抽出毛巾擦了把汗,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说:“你说这是啥年份?秋都收了还邹热哩,骑车骑得俺出了一头的汗。”
“骑个洋车子,菊心菊肝地登,能不汗水麻趴的?”田福林拿起暖壶回客栈接了些热水,回来给李世为倒了一碗水问:“这是又阔哪儿逛达去了?”
“刚从西坊城回来。三天了把城西几个乡颠了个遍,二十几个村子就打闹了一大车粮食。”李世为把头上的礼帽摘下来扔在了桌上。
不远处几个警察押着一辆装满粮食的大车正在树荫下休息。田福林看了一眼,转回头说道:“灾情皱么严重,乡下都穷成个不像了,还讨吃烂鬼地下去征粮?咋?当了汉奸心就黑了?”
“皇粮国税自古有之,不征粮俺们兹些吃公家饭的咋个活?再个说了,端介谁的碗服介谁的管,您当过差又不是不知道?”李世为说着端起碗里喝一口。“呀呀!邹烫?”他大叫一声匆匆把碗放下,
“滚水。愣七坎正的,真莫思首。”田福林拿起一抹布,把桌子上的水擦干。
“你个球兰欢儿,滚水也不搭造一下。”李世为吸溜着嘴说道。
“莫看见将将才接的水?”田福林说完看了看大车那儿的警察,讥讽道:“当了汉奸就是不一样了,看你那克娄瓦潲的样子,出个门子还带上几个大檐帽,耀武扬威的。”
“这呱们拉的,就囊几个乃求货?俺耐见的。”李世为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说:“反天世乱的,县公署怕叫人叼了,让警察局给派点人伙。尿盆子球迷杏眼的,就给派了囊么几个讨吃货。”
“说啥呢?来,再给爷说一个。”田福林和李世为俩人谁都没注意,警察局长贾金海不知道啥时候来到了跟前。贾金海揪住了李世为的耳朵,一把将李世为的头摁在了桌子上。
“哎呦!揪死爷了,你个鳖子尿盆子。”李世为疼得嗷嗷直叫。
“这是做啥呢?”田福林见状赶紧站起来劝道:“几十年了的交情了,随口一说,喀甭当真啊!快放手。”
“当啥的真呢?”贾金海把李世为放开,直起身来笑着说道:“俺是看你两个老同僚都在这瘩,过来打上个招呼。”
“尿盆子,你个老圪泡,真歹毒,疼死爷了。”李世为捂着耳朵站起身来,朝着贾金海直个劲地嚷嚷。
“对不住了,李股长,贾老三给你赔不是了。”贾金海作了个揖,然后拍了下李世为的肩膀,笑着对田福林和李世为说:“走呀!”一招手,一辆三轮摩托开了过来,贾金海坐进挎斗,一溜烟朝西门开去。
“兹个乃刀鬼,枪崩猴。”李世为冲着西门那儿骂道。他一扭脸看见大车那儿有两个下属正扶着洋车朝这儿看,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大喊道:“滚!都给爷滚,爬床货们。”两个下属一看,李科长真的急眼了,赶紧推起自行车,赶紧吆喝车把式和警察们赶车走了。
“直接拉粮库去!”李世为冲着大车喊了一声。回过头来,依旧一脸的怨气:“兹个乃球货,当球个烂逼警察局长,拿讹八字的,满世界都搁不下他了……”
“你也甭喊天震地的了。谁叫你说话不留神。耨大个科长,甭让介人们看着笑话了。”田福林笑着安慰道。
“日能的,圪炸个啥?爷是不待剥掐他。再给爷揪?爷定死他,捣涅他。”李世为发泄着骂了几句,不再往下说了。他用手扒拉了一下衣服,坐下掏出盒烟来,抽出一颗递给了田福林。
“甭生气了,在一搭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田福林劝着李世为。
“生啥气呢?就他个尿盆子?值外的?爷就是说说。”李世为把半截子烟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把桌上的水碗一推站起来说道:“走哇!周割摊子。”
“做啥?”田福林不明就里地问。
“寻个地方,抽嗒两口去。”李世为伸了伸腰说道。
“俺不待要去。”田福林随口推辞着。
“走哇!还跟俺还拿心呢?欢欢起身哇!咋?还得俺哚蛋你呢?”李世为说着就要过来拉田福林。
“又不知道跌皮着谁们了?”田福林说着站起身来。
“跌皮介谁去了?俺有俸禄,走哇!”李世为帮田福林把摊子收拾了,然后推起自行车带着田福林去不远处的魏记烟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