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杏花陪着田嫒红一直到给高岳成过了头七才离开洪州。送走王杏花后田嫒红心里空落落的,二姐田嫒莲怕她孤独寂寞时不常地来陪她说说话。嫂子赵小翠虽然只是两年前田嫒红回来送银元时见过一面,然而对自己这个当小姑子的非常亲热。而且赵小翠特别喜欢高延和,没事儿就领着他到处玩,让田嫒红少了许多拖累。
嫁进和盛恒药行已经五年了,田嫒红从父亲的女儿变成了孩子的母亲。如今父亲没有了,丈夫也不在了。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她不仅要把孩子拉扯大,还必须用柔弱的肩膀担负起药行重任。她知道身后有一百多双期待的眼神,所以她不能倒下,必须重新振作起来,笑对人生的悲欢离合,笑对生活的苦辣酸甜。
平时半晌午的时候二姐田嫒莲都会来家里,但今天没有来。高延和被赵小翠领走了,田嫒红收拾完家后无所事事,便出门在药行的院子里四下看看。临近小年了药行里没什么活了,院子里显得格外冷清。
后院是和盛恒药行的作坊和库房,有二三十个大小不等的屋子。以前田嫒红极少到后院来,现在不同了,她必须对药行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到了然于心。有四五个作坊的烟筒还冒着烟,显然里面还有人。田嫒红走过去在一间作坊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她正要扣动门环,就听到里面的药工和伙计们正在议论药行的事情。
“后天就小年了,今儿还不给工钱。原指望东家回来了能给,这都七八天了,连个动静都莫有。”
“这也怨不着夫人,谁能想着到年跟前了东家不在了。再者说章们的工钱是田二东家和周荣寿掌柜开,又不是东家开。人家囊些从天津回来的药工和伙计动身之前就把工钱给了。回来以后直接就回家了。哪象章们这些个人。”
“章们这些个药工和伙计也走得莫剩几个了,就丢下章们这纲离家远的,傻老婆等野汉子似的等着人介给发工钱了。
“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成了大肚子老婆骑骣驴靠前不对,靠后也不对。”
“囊圪泡周荣寿就知道叫章们受,工钱拖了三个月了也不给。”
“周荣寿也是代田二东家受过。要不是田二东家天天耍钱,借囊些高利贷,章们的工钱早就发了。”
“明儿再不开工钱的话爷就不等了,先回家忙乱去呀!开动了您们无论谁给俺往村里捎个信。”
“球也莫一条回去做甚去呢?”
……
田嫒红没想到洪州药行的药工和伙计到现在了工钱还没发。她以为药行里还有些啥活没忙完,弄了半天大家是在等工钱。她想了一下然后扣动门环推开了房门。
一股又苦又涩的小兰花烟叶子味扑面而来,呛得田嫒红眼泪直流。作坊里十几个药工和伙计们正在围着灶火边抽烟边拉呱,看见田嫒红进来后都耷拉下脑袋不再吭声,一个个显得十分尴尬。
一个叫老伍头的年长药工抬头对田嫒红说道:“夫人,您咋到这地方来了?俺们几个莫啥事在这油逼圪嚼呢!您喀千万甭生气。”
“莫生气,是俺田嫒红对不住大家了。”田嫒红说着给药工和伙计们鞠了一个躬,歉意地说道:“您们很多人都是和盛恒药行的老人了,还有的是俺的长辈。俺莫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夫人,俺们不怨您。您和东家都是好人。”
“是啊!药行虽说兹程子生意不好,但是俺们愿意和药行同甘苦共患难。”
药工和伙计们的话深深打动了田嫒红。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摆了下手说道,:“大家不要说了。您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家里都指望着您们拿钱回家过年呢!麻烦您们给走了的人们捎个信,最晚明儿后晌俺把工钱给大家全部发到手里,前面欠下的工钱一并给大家结清。”
“谢谢夫人,东家刚走了没几天,俺们不应该给您添乱。”刚才说话的年长药工愧疚地说道。
“不,老人家,是俺对不住您们。您替俺跟那些回了家的药工和伙计们道个歉,让他们明儿来城里领工钱吧!”
药工和伙计们一看田嫒红这个夫人非常的和蔼可亲,便纷纷凑过来跟她拉呱起来。其他屋子里的药工和伙计闻讯后,也都来到这间作坊,大家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呱着,让田嫒红感到非常欣慰。
就在田嫒红在后院的作坊里跟药工和伙计们聊天的时候,田守业和周荣寿正在前院倒座房的业务室里合计着如何把年关度过去。田守业抽了几口大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他瞅了一眼周荣寿,带着几分不满说道:“往年进了腊月就给药工和伙计们把工钱结了,这后天就是小年了,到这会儿钱还没个影子。”
周荣寿避开田守业的眼神,估摸一下说道:“府谷和归绥的钱,按说这几天该到了,朔县的钱应该也差不多了。”
“到了以后赶紧把这伙子药工和伙计打发走,啥活也莫了,天天弄耨些人做啥,浪费着炭火。”田守业心烦意乱地说道。
“钱到了先把口泉俺表兄的钱还上一些,上个月就拖了前天才给。这马上就过年呀……”
“就记住个您表兄。”田守业不耐烦地打断周荣寿的话。
“按照契约也该给了。”
“咋了?怕俺不给他呢?”田守业阴着脸说道:“东家虽然不在了,但是俺四妹子还活着呢!天津的药行还在,二掌柜段德海也还在天津。这会儿天津的仗也打完了,开了春不还是一样走驼队?俺和盛恒药行皱大的产业还能差下他囊两个钱?”
“俺不是兹个意思。这会儿共产党打击地下钱庄,白洋贩子的生意也不好做,兑换白洋一天比一天难。另外边区政府兹个月又开始发行人民币了,原来的边币马上不能用了,人们心里头空落落的没底。”
“大同这会儿不是还莫解放吗?囊些个国民党有今儿莫明儿的哪有心思管地下钱庄和白洋贩子的事情呢!等钱到了以后,您到大同兑换成白洋直接给了您表兄就行了。洪州这面俺想法从黑市上兑,兹个月也都发白洋,叫大伙儿也高兴一下。”
“行!”周荣寿应了一声,然后听了一下外面扭头对田守业说道:“好像您四妹子喊您呢!”
田守业听了一下赶紧推开门出去,对正在上房门口站在的田嫒红问:“四妹子,你叫俺呢?”
“嗯!跟俺进来。”田嫒红说完扭头进了堂屋。
田守业紧走几步跟了进去,对刚在太师椅上坐下的田嫒红问道:“四妹子,啥事?”
“这会儿账上还有多少钱?”田嫒红的问话听似很随意,但眉宇之间却透着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让田守业感到不寒而栗。
“莫几个钱,咋了?”田守业装作不明就里地问。
“俺问你,药工和伙计的工钱咋到这会了还莫发?听说都欠了三个月了?”
田嫒红显然是已经知晓了药行目前的状况,田守业硬着头皮惴惴不安地解释道:“兹几个月不是到处打仗吗?生意上受点影响。府谷、归绥和朔县的钱兹几天就回来了,钱一到就给他们发钱。”
“囊个周荣寿是咋回事?俺听说你还安了个掌柜?你才是个洪州掌柜,凭啥让他当掌柜?皱大的事情为啥不给俺们通过信?”
“囊都是人们瞎说呢!哪来的掌柜。周荣寿做黄芪有经验,干了几十年了。俺一个忙不过来,叫他帮俺打打下手。”
“囊高利贷是咋回事?还有你耍钱的事情咋屡教不改?”
“做生意的谁们不借高利贷?章们做黄芪生意都指望白洋呢?您们从天津寄回来的钱不是法币、金圆券就是边币,不借高利贷咋扎?至于耍钱嘛!无非是闲了耍耍,俺又不是个白化。”
田守业的一番话叫田嫒红也没挑出什么理来。她停了一下说道:“药工和伙计们的工钱总共钱多少?”
“这纲俺得问一下周荣寿。谁干了多少活,还有谁来了几天他囊里都有底子。而且前几天俺让他把工钱都算好了。”
“囊好,你把周荣寿给俺叫过来。”
田守业出去没一会儿把周荣寿喊了进来。“夫人,您找俺?”周荣寿哈着虾米腰,一进门后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现在总共欠着药工和伙计多少钱?”回来这些日子了,田嫒红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和周荣寿说话,她耐住心中的厌烦微笑着问道。
“药工们出满了工一个月八块白洋,伙计五块白洋。不过有的一个月能拿五块,有的三块不等。洪州药行总共三十五个药工,四十个伙计。三个月工钱总计的话,一共是一千二百九十块白洋。”周荣寿如数家珍地说道。
“囊好!您们通知所有在药行和不在药行的药工和伙计,明儿给大家开工钱。兹个事情不能再拖了,后天就是小年了。”
“啥?”田守业和周荣寿相视了一下,看着田嫒红惊讶道。
“兹个钱俺来出,您们在账目上记清楚了。”田嫒红坦然自若地说道。
“谢谢夫人”周荣寿鞠躬说道。
“四妹子,您喀是解决了俺的大难题了。”田守业大喜过望,拍着胸脯说道:“您放心,这纲钱俺不叫您白出。是药行的该划账划账,是你个人的俺一定得还给你。”
田守业和周荣寿走后,田嫒红陷入了沉思。洪州药行看来问题不少,可眼下就要过年了,她暂时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