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盛因为一件事故的责任认定不公，和他们项目上的土建项目经理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卷铺盖走了人！
找沈珏喝酒诉苦时谈起入职后近一年多的工作经历，全都是倒也倒不完的苦水。
原来还以为自己高学府高学历的资质，怎么着也能在单位里混个风生水起，可谁知人家哪管你是从哪所高庙里出来的呢？
再说，这神还分天上的地下的，分上仙和地仙呢！你身上不就揣一张薄薄的文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哪抵得上人家是谁谁谁的儿子，谁谁谁的外甥呢？
全特马是特权主义！！！
董家盛坐在出租屋外的天台上，朝着远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高楼呸了无数声。
S市真是个奇特的地方，看着一大片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到处填满了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光鲜亮丽，光华璀璨，熠熠生辉的景象，可就是在这一大片的高楼中，却无处不隐藏着矮小破败发着霉的老房子，被四周的高楼挤压分割，四处分散在这座城市的角落中。
好像不停建造的一栋栋高楼大厦就是为了掩盖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所以，高的越高，高耸入云，低的越低，快要埋到了土里。
就好像这些怀揣着对未来美好愿景的年轻人，在跨出校门后，在经历了职场和社会的一场洗礼后，才算是摸着了信仰的边儿。
信仰，就是高高在上，和你压根没关系。
董家盛一家从十八线小县城来到S市打拼了这么多年，一家三口仍然蜗居在二十个平方都不到的出租屋里。
父母做小生意供他念完了四年大学，几乎没存下多少钱，连给他将来娶妻生子用的钱都不知道在哪儿。
而他自己，那点比楼下大饼摊卖的蛋饼皮子厚不了多少的工资，都不够自己的开销，有时给工地上各路牛鬼蛇神兜的烟请的饭时常还要自掏腰包！
“阿珏，你说在那里干有什么劲儿？”董家盛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大着舌头，“干得好和你没关系，干得不好就拉你做垫背。压根和我没关系的责任，他们怎么能忍心往我身上推呢？我要是认了，以后在公司里还能落下好？凭什么我们是新人，就得为他们出的错买单！”
“是啊，新人……”沈珏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早已变了形的啤酒罐。
本来就是铝合金的东西，随意揉搓就能变形，你想把它捏成什么样，它就能变什么样，它自己根本无法自行还原。
就好像他们这些没有背景也没有后台的“新人”，还不是被人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谁来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不想干可以滚，想进他们公司的人全都在门外排着队呢！
今天是董家盛正式离职的日子，晚上沈珏下了班来找他，两人爬到董家盛家出租屋顶楼的天台上，又扛了一箱子的啤酒上去，也不嫌脏，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
眼前隔了一条江，是S市最著名的金融商圈，摩登大楼们沿着一条江岸拔地而起，高高低低，造型各异。白天时是一线发达城市经济飞速发展的象征，夜幕降临又成了这个城市的一大旅游景观。
江水粼粼，游船穿梭，对岸大厦上的景观灯不时变换着各种图形文字，是在其他城市都看不到的壮观的城市夜景。
这是一个到处充满了机遇，遍地黄金的地方，可同时又埋葬了许多人的青春和梦想。
沈珏能体会董家盛的心情，一个处事圆滑，都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地步的人都能忍不住主动离职，可以想象他得受多大的憋屈。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项目上，可他自己又何曾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呢？可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潇洒地辞职离开之后，房租怎么付？生活费哪里来？
他们不是土著，可以依靠家里的支援，哪怕不出去工作赚钱，至少还有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们这些背井离乡在外边打拼的人，除了靠自己，就没别的依靠了。
“听说小杨在他们家那里考了个公务员，还谈了个在银行里工作的女朋友，年底……该结婚了吧？”
“就算是被扒皮拆骨地埋在S市地底下，我也绝不回去！！！”董家盛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铁栏杆上，铁栏杆发出沉闷的一声，“嗡嗡”的金属颤抖声也让人心里一颤。
是啊，这才不过多久啊，就已经灰心丧气地想要回去了？
“这样的公司，再呆下去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即使不是这件事，我恐怕也会找机会走。现在倒好，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不用再回头念着这点破工资！”
“创业，哪有那么容易？”
没有背景就是没有人脉和机遇，而没有资金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是啊，哪有那么容易……”董家盛自嘲，“早知道当年就该找个有钱的富婆嫁了算了，好歹能熬到富婆走在我前头之后，我就能拿着她的钱为所欲为……”
沈珏觑了他一眼，嘲讽道：“你现在也可以找。”
“现在？现在……不是有琳琳了吗……”董家盛脸上的轻浮渐渐褪去，接着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琳琳是董家盛的女朋友，比他们小一届，她是本地人，出身在条件殷实的家庭中，有涵养有学识。
在大学里时那女孩就盯着他不放，可他一直没松口答应。
不是不喜欢，而是……在董家盛看来，和琳琳这样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女孩在一起，根本不会有好结果，就算她不是一时兴起，可她的父母呢？他们又是否会嫌弃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呢？
或者，他又是否有能力给她一个至少不会比现在不如的未来呢？如果他保证不了，就不该去拖累她。
可琳琳好像就认定了董家盛，不管他怎么赶怎么无视，她始终锲而不舍，毕业分开了也依旧经常来找他。
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这么好一个女孩对自己倾尽所有地喜欢，他怎么能不为之心动呢？
可他在接受了她的心意之后，心里的压力也开始与日俱增。
撇开压在自己心头的烦恼，董家盛拍了两下沈珏的肩膀，又叹了口气：“小珏，你和我不一样，别学我脑袋一热就辞职，我好歹暂时还没什么人需要养活。你们家……你妈……都得靠你。”
沈珏一脸灰败的神色，郁郁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又高不可攀的一座座高楼。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默默地点上。
坐在他身边的董家盛，观察着沈珏此时的神情，竟然惊讶地发现这个遇到什么事都能条分缕析，冷静异常的人，在手里烟头明明灭灭的微弱火光下，脸上竟然显现出几分脆弱的神色。
沈珏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的白雾打着不规则的圈，模糊了人的脸。
他低低地苦笑了一下：“为什么非得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