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小镇的第二天,在沈珏带袁笙在小镇各处逛了一天之后,袁笙就再也没出过门。
一来,今年的天气挺怪,是个十多年来难遇的寒冬。
从过了小年开始,每天的气温就像是在比赛,唯恐比前一天温度高就输,竟然是拼了命的往下掉,要是搁在十年以后,就得发布低温黄色警报。
二来,袁笙是个怕冷鬼,怕冷怕的要死。
就算是呆在屋子里都得裹着厚衣服,脚上汲着双沈珏的老棉鞋,就算这样还哆哆嗦嗦恨不能戴上围巾口罩,哪还敢迈出大门半步呦。
再加上晚上睡觉不知怎么的受了凉,竟然生起了场不大不小的感冒。
病倒是不严重,吃了几天的感冒颗粒,头重脚轻的感觉好了点,就是咳嗽。
咳嗽频率不高,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连着猛咳一阵。咳得人心绪不宁,担心他把肺给咳坏了。
袁笙觉得自己过于“娇弱”的身体给别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心里不安,意思想要回去。
被王芸好说歹说地劝住,王芸是说不什么也不放心让袁笙生着病走。
况且就算回去,他在家也是一个人,没人照顾没人心疼。
大过年的,凄凄凉凉。
倒是沈珏觉得袁笙这幅弱鸡身体恐怕真的不适合在远郊小镇上苟活。
家里的空调属于年久失修,一开,动静倒是很大,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几乎就是没用,大过年的也不可能有人上门维修。
袁笙家是中央空调,一开,到处都暖意融融,他也就不用在身上裹着棉被在他家御寒。
像是他们家虐待了他,他到他们家是受苦来了,从金屋到鸟窝的差距。
每每这么想,总让沈珏心里不舒服。
于是就提议由他陪着一起,两人都早一点回去。
有沈珏陪着,且越是临近开学汽车票越难买,王芸也就不再勉强。
定了初八回去。
正巧初七沈珏他们初中同学聚会,他可以趁聚会前先去汽车站把票买了。
同学聚会那天早上,沈珏临出门前看见袁笙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就算王芸在他脚跟处单独放了个取暖器,这家伙还是怕冷得穿上了羽绒外套,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这个人身高一般,四肢却修长,一件码数合适的衣服,衣服袖子总是会短上点儿。
一伸手,就露出手腕处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在纯黑色的大衣对比下,黑白明晰得晃人眼。
王芸在给他下碗酒酿蛋花汤,说是喝了之后身体会暖。
他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却一副满心期待,坐等着吃的乖顺。
沈珏哑然失笑。
“阿袁,”他眉目轻柔,语调更是难得的轻和,“和我一起去吧?”
袁笙的视线从厨房间王芸忙碌的身影上很不舍得移向门口,黑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沈珏,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朝那人摇了摇头。
这表情沈珏见过,那天他和偶遇的初中女同学在快餐店外聊完天回来,他就是这么不远不近、小心翼翼却又让你十分清楚,这个人正在和你刻意拉开距离,连他脸上的那点笑容也是一种虚伪的客套。
刚才还感觉一派岁月静好,云淡风轻的沈珏,心里突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想自己让袁笙跟着一块儿去,是怕他一个人呆在家里烦闷,出去透透气说不准连病都能好得快些。
再说今天的聚会,不过是初中里玩得好的一票人,都是些半大不大的臭小子,甭管是不是同学,同学的同学就是同学,也压根谈不上不好意思。
于是他好说歹说,可不管他怎么劝,袁笙依旧一副淡淡的神情。
语气不强硬,态度堪称温和,可就是死活不去,也不说什么原因,简直是油盐不进。
最后沈珏耐心耗尽,两个人冷了会儿脸,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出了门。
沈珏前脚刚走,袁笙刚才还强撑着的精气神也终于耗尽,整个人几乎都摊在了沙发上。
王芸将一碗热腾腾的酒酿蛋花汤递到他跟前,却发现他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门口,神思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王芸:“小袁啊,你要是觉得无聊,刚才不如跟着小珏一块儿去玩玩。”
袁笙垂下眼。
他想我当然不去!我凭什么去!让我去听你和你那位初中校花的感情纠葛,还是听你同学怎么叙述你们的双向单恋史吗?
袁笙因为装作掩耳盗铃,没跟沈珏出门,和王芸两个人守在了家里。
“小袁,帮阿姨拿一下房间衣柜顶上的那个花瓶吧?”
王芸席地跪在茶几边上,背对袁笙,手上正在摆弄一捆花。
“隔壁楼的张老师送了我一束小苍兰,好看是好看,可偏偏是纯白色,和这些花花绿绿的花瓶一个都不搭。小袁你看看衣柜上是不是有个黑色的花瓶?”
袁笙原本窝在沈珏书桌前,身边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取暖器,手里正在翻看沈珏家里的几册影集。
王芸叫他时他刚翻到一张沈珏小学毕业时站在校门口拍的照片,算是毕业照,他手里拿的小红本子应该就是毕业证书。
只见照片中的小男孩,戴着咸瓜条似的红领巾,这人从小就拔高,一身绿油油的校服穿成了九分裤,剃着个小板寸。
笑起来时不顾形象地露两个大门牙,一双星眸眯成了一条找不到缝的线。
袁笙看着照片上的沈珏不禁发笑。
他想当时他也算是小学毕业,也挺大个人了,怎么还一副泥水里泡过的寒碜样,哪里像是到了初中就会被女生暗恋喜欢的男生呢?
袁笙笑话当时的沈珏,觉得这就是个不谙世事,脑子聪明可却总惹大人头疼的顽劣孩子。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年小学毕业后,这个让街坊邻居让老师同学头疼的男孩,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决定褪去顽劣和不谙世事。
可当他终于开始懂事的时候,你才发现,懂事的样子让人心疼。
那些总是叫嚣着“我要长大”的孩子们,其实都是被迫进入的成人世界,从孩子到成年人,从挥舞着拳头对看不惯的一切都满怀敌意,到拼命讨好所有自己厌恶事物的残酷。
在转变中,在这段没人理解的过程中,被迫接受成人世界的规则,而曾经那些自由和理想,所谓的爱和希望,因为成长,统统被打磨成了粗粝的沙。
袁笙放下,没往下看的影集,停留在“孩子沈珏”的那一页,如果他往后翻,就会发现不看也不打紧,因为后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