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没有立刻推开他。
他悲哀地发现,无论经历过什么,眼前这个人,都是他多年以来内心深处的执念,更是魔怔。
一个冰冷如铁的人,根本没法拒绝其他人身上源源不断的温暖。
但五年的时光,却行之有效地改变了他的内心,身体冰冷如霜,内心也可以生冷如铁。
在身体温度回暖之前,他终于舍得离开温暖的所在,袁笙轻轻地推开沈珏。
依旧乖巧地坐在床边,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清淡的笑意,“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不嫌太晚了吗?”
沈珏固执地忽视他眼底里的轻蔑,“那就当是我还你的债!”
“你不欠我,”袁笙站起身,越过沈珏,朝门口走去,“背负着一身债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是我,是我们家,不仅欠钱,还欠你一条命。”
袁笙打开门,门外的阴冷冻得他一哆嗦,他冲着屋里的人客套地笑了一下,“回去吧,不管过去欠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该还的也已经还了,还不了的……就算了吧。”
“所以,那五年……”
“那五年,是我罪有应得。”
他直视他,目光平静无波澜。
“如果你前几天跟踪我,现在又跑来和我说这些‘忏悔的话’,是因为你觉得那五年的牢我坐得冤,那可真没必要,我会认罪伏法,是因为我确实有罪。”
五年前,S市突降大雪的情人节,袁笙被经侦的人带回去问话。
他们还算客气,就问了些公司的经营状况和历年财务情况。
袁笙是个挂名法人,公司的一切事务他几乎不知道,他什么有效的线索都提供不出来,他们也没为难他,到了后半夜里就只是让他一个人坐着,没再来问询。
袁笙坐在市经侦大队问询室里,房间很小,空调只能装在外面的大办公室里,热气几乎没法打进来,他穿得单薄,手里捧着一次性杯子里加了两颗红枣的热水,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他不可能不害怕。
整整一个晚上,他把“逃税漏税”这四个字反反复复地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这件事到最后还得看情节的严重程度,税额的大小是关键,如果他们公司真的涉嫌大额逃税漏税,他作为公司法人,作为第一责任人,就算什么都不知情也必定会被扯上牵连关系。
他不怕受到牵连,事出有因,只要找到这个“因”,他的下场应该还不至于太惨。
可袁笙太过于乐观,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最清楚这件事的公司财务自杀了。
那个五十多岁还单身的蒋小姐,在自己家里吞了半瓶的高血压药。
警察推门而入时,蒋小姐就倒在电脑桌前,电脑上还在放着某个平台的直播……
蒋小姐因为迷上了直播节目,为了给某个主播刷礼物,挪用了公司钱,后续补不上亏空时就把脑筋动到了税上,东窗事发后,寻了条自以为能解脱的路。
这件事的起因自然是得怪喜欢给漂亮女主播刷礼物的蒋小姐,可经侦大队的警察们不傻,公司的每一笔进出账,每一次税收明细都得公司有权人核对签章,所以这个有权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在蒋小姐死后,袁笙就成了这个案子里最重要的嫌疑人。
每天的询问也不像之前那么客气,到了最后阶段,袁笙明白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钱”上。
所有的对账单,财务报表,支出明细全都是由袁笙签字确认的,这件事除了蒋小姐,问题最大的人就是袁笙,在发现袁笙的嘴不容易撬开后,他们给了袁笙一条路走。
只要把税补上,可以从轻。
是啊,不就是钱嘛,拿出来补上还不至于严重到被判刑。
可袁笙早就是个穷光蛋了。
出事后,袁笙才知道原来早在海南开完年会回来,公司就已经着手开始了解散的事宜,那笔数额不小的年终奖就是遣散费,海南回来后公司就已经人去楼空,唯有他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
公司倒了,不可能再拿出一分钱,他们曾经联系过M国那边,只是所有消息石沉大海,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压根……就不在乎。
在知道袁笙无力偿还后,他们劝他别再犯傻,这事他想为谁瞒也瞒不住,再者,他不能为了别人把自己兜进去。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公司的钱有进必有出,既然袁笙这里没有,那么必定在别处,而袁笙一直死扛着不坦白,到最后谁也救不了他。
在他们还想着要怎么才能撬开袁笙的嘴时,袁笙被“请进去”差不多一周后,自己主动招了。
他承认早就发现了公司会计做手脚,他没有揭发是因为当时公司确实缺钱,会计的一念之差反倒为公司钻了个漏洞,于是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
他原本想着等项目上赚了钱就补上,可没想到这件事会被这么快查出来。
他们自然不信他的说辞,毕竟这是个连公司抽资跳空壳的事情都后知后觉的挂名法人。
可不信也没辙,他们最后不得不采纳了袁笙的认罪词,因为袁笙几乎能把蒋会计偷逃的每一笔税一一列举出来,甚至每一笔比较大的进出项,他都记得。
谁也不曾想到,当年沈珏让袁笙签的每一个名字,他并不是全然不明白签字确认的是什么,他们以为他不懂,认为他不过是随手签上个名字而已,可当他在签下时,其实已经发现了那些账务的可疑。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明知道账务有问题的情况下,还会不要命地签上自己负有法律责任的名字,
因为谁也没关心过袁笙当时在电大读的是什么专业,到底是经济还是财会?
更没有人会料到,其实从头到尾,所有发生的事,他全都一清二楚。
袁笙清楚那笔糊涂账,除了蒋会计和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早就知道了,知道了却还是每天带回家让自己签上名字。
他还清楚,想要完完全全摆脱一个人,最狠的办法就是让他丧失自由。
让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出现在自己人生中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