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下)
阿折2025-12-01 10:322,863

忽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内室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只可闻烛芯燃烧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噼啪声。

祁寒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

她撑坐起来,慌忙伸手按在自己腕间,颤抖着探寻脉象。

“虽然脉象微弱,但在下行医多年,不可能诊错……”丹溪说。“寒姑娘,月信可是迟迟未至?近来都没有恶心晕眩的反应?怎自己也没个察觉呢……”

床榻前,祁念笑仿佛被谁施法定住了。他呆愣愣睁着眼,周身僵直,就这么望着她。

视线却缥缈,好似并未聚焦在何处。

“……多久了?”他突兀地问了一句。

“什么?”丹溪起初有点懵,没懂他在问什么,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或许是想问这胎儿的月份。

于是丹溪好气又好笑,说:“这可不是诊脉便能诊出来的啊,我是大夫,不是天眼通。若真有那一窥究竟的本事,还行什么医啊,去窃金库得了。”

无人被逗笑。

沉默泛滥良久。

祁念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禁不住微微发抖。

忽就觉得,此间的空气是多么稀薄啊,稀薄得,好像他不管怎样用力呼吸,急促地呼吸,都阻挡不了心肺变得沉闷阻塞。

耳边嗡嗡地响,意识也开始恍惚。

一片凌乱。

他转身朝外走去,髋骨猛撞到桌沿,撞得瓷茶具叮当响,人也打了个趔趄。

屋内,丹溪转而面向祁寒,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也给她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

“寒姑娘,以后可不敢再折腾身体了啊!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毕竟从前母体受损严重……”意识到自己失言,丹溪面露尬色,转开了话题。

祁寒微张着嘴巴,手抚上小腹。她眉目低敛,眼眶中似渐渐充盈了什么光亮。

那是一种喜悦的光亮。

却也含了丝丝缕缕的伤悲。

这个孩子,流淌着她和她丈夫的血。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到来了。

在她与郎君最困苦的逆境中到来。

一声轻而缓的叹息,淡如晨露,薄似雾凇。她有些茫然,有些无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才能保全。

保全她仅有的一切。

……

……

夜里,祁寒命人打了热水来沐浴。她实在太疲惫了,疲惫得浑身酸胀困顿,当真需要放空脑中思绪,就这么简单地休息片刻。

她躺在浴桶里,枕着木桶边沿。

不知不觉竟浅寐了一会儿。

蒸腾的水雾渐渐散去,南苑熟悉的布景在雾气后显现。一阵凉意弥漫开来,迫使她打了个寒战。

“欢儿,水凉了……”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下意识扬声唤道。

下一瞬,她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痛苦的战栗夹杂着凉意,猛然袭来。

欢儿死了,死在了五年前的寒冬。活生生被打断了腰脊,当堂咽气,残躯被扔在了荒山野岭喂狼。

像是过了很久,祁寒才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后便被窒息般的大悲大恸淹没了。

南苑的一切摆设,都和从前一模一样,甚至一样得可怕。

南苑里曾住着的人,却再无法重聚。

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缓缓从浴桶中站起来,祁寒随手披了件薄衫,赤足踏在地上,用布巾拧着发尾的水。

门口倏然传来什么响动,吱呀呀,像是有谁推开了门。

“谁?”她警觉地轻呼,透过屏风盯着那方向。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重的脚步。

祁寒心下一慌,拢紧了衣衫就往出走。

迎头撞上了一堵坚硬滚烫的“墙”。

檀木香的气息似淡非淡,似浓非浓,冷冽得涩苦,亦柔和得温醇。

她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于惊惧中抬眼,恰撞进男人幽深的目光。

“你来做什么?!”双手使劲将他往外推搡,无法释怀的恼恨涌上心头,“出去!滚出去!滚啊——”

祁念笑来得莽撞,也没预料到会撞上这一幕。

她且衣不蔽体,雪颈氤氲着淡香,长发湿漉漉还在往下滴水,赤脚踏得地板满是水渍,留下了杂乱的足印子。

他不理会她此刻的躁郁,也默默承受了她的推打,伸手便从木架上抓来一片宽大的布巾。

从后盖到了她头上,将她从头到脚都裹得紧紧的。

就在祁寒怔愣的一瞬间,他打横抱起她,沉默着抱她走向里间。

“夜里冷,”他喑哑道,“当心着凉。”

她被他放在了床沿,身上裹着布巾动弹不得,活像一条坐着的“蚕”。

逆着烛光,他的轮廓与五官有些朦胧,投来的视线亦晦暗不明。

他没有退开,手还握着她两臂,掌心炙热。烫人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至她肌肤。

“你——”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啊!我、我是有家室的人!离我远些!”

他眼皮跳了跳,嘴角微沉,“我没想把你怎样。”手却握紧了些,指腹甚至轻轻摩挲。

“你先松开我!”她极厌恶他的触碰,恼怒地挣开布巾的束缚,用力扒他手指,“放开啊!混账东西——”

他蹙眉,瞥见她湿答答的头发,便再次拿布巾围盖住她,手背与虎口却教她挠出了许多血印。她现在更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了,呲牙咧嘴,眼里充满了恐惧与威胁,极具攻击力。

“我说了!我没想把你怎样,”他语气沉闷,钳住她的腕,也有些恼了,“更不会把你怎样!”在你眼中,我便是那等龌龊之徒,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

她却只是冷笑,更发狠地捶打他,仿佛只要他出现在她视线内,便足以激得她情绪激动。二人像是在进行一场近身搏斗,一个不敢使劲,一个玩命抗拒。而他,分明具有辗压般的力量优势,却还是在她的乱抓乱打下,输得落花流水,满面狼狈。

“冷静些!祁寒,别乱动了!”他半蹲在她身前,勉强制住了她,似咬牙道:“莫动了胎气。”

她肩一颤,怒意稍稍平息,但仍满怀着警戒与不安。

额角突突直跳,祁念笑冷了声线,轻嗤一声:“我还没有强占人妻的嗜好。”

祁寒怔了一瞬。

她疲惫地问:“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大半夜闯来南苑,就为了与她干瞪着眼?

祁念笑低下了头,垂得很深,一时没有说话。

夜很安静,仿佛一切都凝滞了。

“我……”他眼眨得飞快,目光落在了她的肚腹处,眼神忽明忽灭,“我可以……”

他的喉咙,异样地哽涩。

“……摸一下吗……”

我可以摸一下吗。

祁寒错愕地望着他,震惊无异于天打五雷轰。

杏眸瞪大,其中写满了不敢置信,以及极度的困惑。

“我没有恶意……”他竟有些诚惶诚恐,声音颤抖得厉害,“仅仅,是想……”他抿唇,已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祁寒沉思了片刻,无言相对。良久,默默将双臂往后收。

似乎是默许了。

于是他怯生生伸出右手,隔着一层衣衫,掌心覆上了她的小腹,小心翼翼。

没有任何冒犯,只是轻轻地触碰,轻轻地覆盖,轻轻地包容,甚至没有抚摸的幅度。异样的温暖源源不断,不知是由谁传递给了谁。

她看到他笑了。

如新月般,皎洁而澄澈。

那是某种她看不懂的情愫,是欣慰,还是感伤?是由衷喜悦,还是无限悲凉?

他就这样蹲在她身前,隔着肚皮,触摸她的孩子。

他忽地抬眸,凝定她,笑容灿然生辉。他眼睛很亮,很亮,好似盛装了一整片星河,荡漾着柔波,每一颗星子都在温柔地散发荧光,会说话一样。

好像是在对她说——你看,它在动呢。

它刚刚,动了呢。

祁寒陷入了怔忡,恍惚间觉得,这样的画面最该出现在七年前。

而非现在。

“我带你去见他,”祁念笑说,“后天监守诏狱的,是我的部将。我带你进去。见赵禀。”

他声音很轻,很沙哑,很枯涩。

如同浸了夜露的残枝败叶。

苦笑已趋于麻木。

在她持续的惊愕里,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你……”祁寒遽然开口。

他的背颤了颤,驻足不前,没有回头。

“……放过我,好吗,”她说,“放过我们……”

一如六年前,她曾对他说,我想要的是自由,如果你足够爱我,放我走吧。

他转过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祁寒,”他笑意凄凉,哑声道:“我能眼看着你离开我一次,两次……没有第三次……”

失去你的痛苦,我能忍受一次,两次……

没有第三次。

继续阅读:第415章 【特别篇】至死靡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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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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