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风,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余晖映照天穹,红云似天际流淌的血泪,无声地哀戚着。遍览沙场,独见硝烟蔽日,战鼓震天,箭矢密如雨点。元军的火器威力巨大,一颗颗炮弹像流星般飞来,火球与巨石砸落的瞬间,爆裂出极惊人的威力,直炸得尘土四溅、血流狼藉。
义军顶着火炮的压力,用盾牌抵挡箭雨,推着几架高耸的云梯车向前冲,最终将云梯架在了城墙上,兵士们斗志顽强,不管城楼上泼下来的污物或是砸下来的石块,厮杀着就开始奋力攀登……
这场攻城与守城战,成了两方近身的殊死搏斗。平原上铁骑奔逐,城楼上刀光剑影,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战况激烈得堪称惨烈……
……
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九,宋末帝携义军攻破樊城。
元枢密院溃,败走淇川。
世人闻此,皆大惊骇。
……
帅帐内,祁念笑像个没事人一样,盘腿坐在几案后,手撑膝,闭目养神。
淡定得像个闲人。
几位副将焦急不已,就差冲上去将他晃醒了。怎么会这样呢?曾在西北骁勇善战的祁大人,为何如今接连溃败,丢了城池也不慌乱——还有心思悠哉游哉地开小差?
终于有人耐不住,愤慨道:“大人!您究竟何意?!”
先前几场战役,若他们再顽抗些时日,根本不至于让义军抢占城池,可祁念笑偏偏消极抗敌,在紧要关头下令撤退,一退就从长江退到了黄河。
要是真打不过就算了!又或者,要是真想保全实力、让大家安全地退避,也就算了!
但现在是几时?正赶上了黄河的凌汛期啊!淇川郡又是凌汛的高发地带,元军一旦退守到此地,迫于天灾危害、便无法渡河北撤,退无可退,再加上义军步步紧逼而来——元军如今就相当于困兽,被困死在了黄河边!
然而,祁念笑只是很平静地说:“你猜,宋人会不会也这样想?”他的语气太平稳了,平稳得令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
他又问:“你们猜,敌人会放过这样好的追击机会吗?”
如今义军北伐之路总体顺利,若能乘势攻破淇川,就能彻底斩断元廷掌控黄河以南的触手。不消多时,极可能形成与元一北一南对立的正统朝廷。
谁会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唾手可得的机会?饶是宋末帝心思缜密、会有顾虑,其余人便不会互相附和着、借舆论逼迫宋末帝北攻淇川?
“只要赵禀选择攻打淇川,他就已经掉进了陷阱。”祁念笑半睁开凤眸,嘴角挂着某种势在必得的微笑。
“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大人有何谋划?设了什么样的陷阱?”
部将们你一言我一语。
祁念笑站起身,走到了沙盘前,示意众将道。
“敌人想抵达淇川,只三条路线可供选择,”他用手指比划着,道,“第一条,水路,完全可以排除了。一来冬日凌汛,二来……我赌,这位从海上死里逃生的前朝末帝,最忌讳水,”
他也敢打赌,义军并不具备训练完素的水兵,赵禀不会冒这个险。
“第二条,乃是最近最快的路。仅需横穿山阳十余村镇,攻破地方军的薄弱防备,便可直捣淇川,”
“除过上述两类可能,敌人也只剩一个选择了——绕行楚丘。那里多山林,虽会降低行军速度,却也荒僻且远人烟,是唯一不会惊扰黎庶的办法。”
他眸底幽光一闪,忽而笑得邪气,“你们猜,宋末帝会选哪条路?”
“怕不是第二条?”有人质疑,“我们一路退到淇川,没在山阳部署兵力,任谁都会挑弱点来攻罢?”
祁念笑听了,却只笑而不语。
“报!主帅——”信兵冒失地闯入帅帐,将一封密函呈递上来,“襄阳传来急报!”
祁念笑淡然接过,阅览后,对众部下道:“本将先前,派邬术秘密领兵突袭襄阳城。与宋末帝联手的土官纪隆,即攻打襄阳的那一队敌军,果真是个草台班子,不顶用。”
邬术好歹是跟随祁念笑西征过海都的,什么恶劣的环境、什么难缠的战役没经历过?
况且祁念笑这次做了场豪赌,将数万主力精兵都交由邬术带去了,自己手头的军力反而不强——不靠人数军备,全凭谋略御敌——对此,敌人大概也始料未及。谁能想到祁念笑会用自己来诱敌呢?
每支义军,实力参差明显,最能打的便是宋末帝这支——却是被祁念笑拖住、耗在这儿了。
其余义军遭逢邬术的主力军,自然应对得吃力。
那厢,邬术出手,没费吹灰之力,夺回了大部分城池;而纪隆是个投机倒把的,眼见翻身无望,竟直接宣布投降元军,连带着坑害了不少的义军。
“大人,既然敌人丢了后方,又怎还会北上攻打淇川?”难道不该是返回支援、夺回失地吗?
另有部将恍然大悟:“不!他们没退路了!”如果临时调转方向,即等同于将后背完整地露给了祁念笑,到时元军只消两面一夹击……
宋末帝的处境便会更糟。
已是背水一战,唯此一搏。
拿下淇川,擒枢密知院,歼元军主力,许能扭转战局。
赵禀别无选择,因为命数,不会容许他有权选择。
“宋末帝只能北伐淇川,也只能,走第三条路——楚丘。”祁念笑说。
他了解自己的敌人,知那人清高又固执、不会希望义军的出动惊扰到无辜的百姓,也就不愿带兵马横穿山阳村镇。
何况,赵禀是个多思多疑的人。元军佯作不敌而撤,就留下这么一条看似守备薄弱的路线,就差明摆着道“欢迎”了——难道就不会是一出空城计、请君入瓮?
不论出于何种考量,赵禀都会生出忌惮。
祁念笑赌的就是这点。
他将小红旗插在沙盘上,楚丘的位置,“我们便耐心等候吧……鱼来了,就收网。”
至此,众人总算能舒一口气,纷纷称赞主帅好谋略。
“赵禀,算是落我手里了,”祁念笑的目光幽深难测,“有小谋,而无大略……不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嘛,那就让他,亡于他的‘仁义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