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是至元二十九年,从别失八里返回大都城。
飘渺的旧忆里,始终有着这样一幕:记不起是清晨抑或夜半,他连眼都未睁开,意识却清晰,知道她正被他搂在怀中,身子温热柔软,呼吸均匀绵长。
——我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这个念头反复回荡在他心间。
他被前所未有的幸福笼罩着,唇角忍不住地上扬,然后又将她抱得更紧……
却不知,那般温情,永远只存在于回忆。
所念人如隔山海,所感事结在深肠。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夜色带寒烟,灯花拂更然。
屏风后,祁寒将热水倒入浴桶,探手试了试水温。
绉纱衣裙轻解开来,都被她挂在架子上。她迈进木桶,缓缓沉入了水中,惬意地吐了口气。
过了会儿,房门被谁从外推开。听见她这边淅沥沥的水声,那脚步停了一瞬,折返回去,然后,门闩落锁的声音便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祁寒一惊,双臂抱住自己,蜷缩着转了个身,颤颤道:“……佑之?”
月白色长衫的袖角从屏风后透出。她羞得慌乱,嘴巴以下都缩进了水里。
“夫人,我回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面带着揶揄的笑,“啊……原来夫人在沐浴……”
那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双瑞凤眸深邃沉静,凝望着她,自上而下,毫不掩饰贪婪的欣赏,眼底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故意的!
祁寒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刚想说什么,又被他下半句话噎了回去——
“驿站水少,莫浪费了,我陪夫人一起洗。”
“你——”祁寒觉得,他的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祁念笑对着她,牵起的嘴角始终没落下。他开始宽衣褪衫,大大咧咧地,对她亮出精壮的胸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不自在。眼见他开始扯裤带了,祁寒惊叫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祁佑之你个色狼!”
伴随着衣物落地的窸窣之响,他哧哧地轻笑,她则恼得转过身去,赌气不看他。
水面一下子上涨了许多,泛起涟漪。水波拍打在桶壁,拍打在她身上。
宽阔炙热的胸膛贴了上来,与她后背紧密无间。
“怎么回避了,夫人……哪一处,你没看过,没触过……嗯?”
粗糙的手掌滑过她小腹,像是擦燃了点点火苗,引得人微颤。
祁寒避无可避,被挤到了边角。双手扒着木桶边沿,两肩暴露在凉飕飕的空气里,她咬牙切齿,想扭过头瞪他。
却被他一下子吻住了双唇。
这个滚烫的亲吻,或霸道或温存,或急或慢,持续了好久。像是要将她意识抽干。
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一想到,余生都要与你做夫妻,爱恋惯常……”手向上揉捻,“简直要开心得,醉晕过去了……”
桶里的水像是拍打礁石的巨浪,不断澎湃,不断溢出,哗啦啦宛如瀑布。
驿站夜色浓郁,一楼大堂内,兵士们聚在一起喝酒划拳,乱哄哄闹腾腾。
二楼却别有一番春和景明。
“咚咚——”重重的叩门声传来,伴着察罕的轻呼:“祁大人——”
屏风后,旖旎之音戛然而止。
水波晃荡几下,不动了。
祁念笑微微闭眼,调整着呼吸,顿了好久,才冲门外闷闷地道,“有事?”
“啊,就是,内个……”察罕尴尬地咳嗽,“水,泡过地板,全漏到楼下,快成水帘洞了……大人,您,注意些……”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末将告退!”察罕局促的脚步声远去了。
祁寒的眸光终于恢复清明。
发丝沾湿黏在颊侧,她半回过头,戏谑地抚上他鬓角,“白娘子啊,都怪你,水漫金山了……”
望见他悻悻然、阴沉沉的脸,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清脆如银铃。
“笑?”他报复般收拢双臂,禁锢住她腰肢,“还笑?”
……
……
卯时,天光渐亮,房间里仍是一片朦朦胧胧。
祁念笑睁开眼,搂着祁寒,安静地侧躺了一会儿。他知道现在该起床去巡了,但这温柔乡,真真割舍不下。
不一会儿,她也迷迷糊糊地醒了,“怎么了……想什么呢,一直看我……”她眼皮打架,选择继续浅寐。
“我在想,”他搂紧了她,傻傻地笑,“我现在,一定是这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她哼哼着,没过多久,呼吸再次变平变缓。
他则轻手轻脚地起身,换好衣服出去了。
祁寒再次醒来,大约已过了午时。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饭菜热过一遍了,”祁念笑不知何时回的房间,就坐在桌前,“夫人,起来吃点东西,可好?”末了,补了一句,“不能没有体力啊。”
“你有,不就得了。”祁寒并不饿,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他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俯身低头,手撑在她肩两侧。
“我过会儿要去和察罕他们议事,”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凤眸深沉,“但我现在,好想被夫人抱一抱……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那是求抱的眼神嘛?!
“真的,夫人……求你了,抱抱我……就抱一下……”他鲜少露出这样纯粹真诚的眼神。
别装无辜了祁佑之!鬼都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夫人,夫人……”他像是难受地哼唧着,“帮帮我吧,夫人,帮我***,求你了……”
祁寒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好啊,”她扯唇,“你说的。别赖我。”
……
一炷香后。
祁念笑怔怔地摸了一下脖颈。
虽然自己看不到,但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使了什么坏。
他从她包袱里抽出小铜镜,对着光一照。
一小块红梅赫然出现在他脖子上,就在喉结旁边。
“你……”你知道我马上要去和部将们议事的。
这要怎么处理?
“不关我事哦,佑之。”
她眼神闪烁,比方才的他看起来还要无辜。
……
于是,议厅内,众部将诧异地看着祁副使姗姗来迟,颈上还挂着红痕。
其他人都迅速移开视线,故意装作没看到,唯独察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盯着祁念笑脖子看。
“咳——”祁念笑板着脸,欲盖弥彰般,揪了揪脖颈,“上火了,”他嗓音干哑,“自己揪的。”
那天,察罕看着把自己揪疼了也要强忍着的祁副使,头一次深刻领悟到了一句汉语成语。
此地无银三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