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当年商鞅变法一样，若要想强军富国，首先要改变的便是民众的习惯，目下济源县乃至整个怀庆府都是民风彪悍，重商轻农，这样日积月累就导致了土匪日益增多，鸦片种植遍地，政府腐朽不堪，军队贫弱无力的现状。
无论河南省高层如何管制，这里的恶性循环却依然愈演愈烈。
因此，李焕文分析过所有的情况后，他认为若要改变现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百姓的习惯问题，只有改变了它，剿匪和治安才会走上一个相对良好的轨道上去。
可是，改变民风谈何容易？看过历届保安司令的履历之后，李焕文明白了一点，他的前任们，一上来就是重重惩办土匪，军费花了不少，人也死了不少，结果却落得个土匪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弱的恶果。
如此本末倒置，岂能不败？！
于是，作为一个军事主官，李焕文的脑海里却产生了一个宏大的计划，这个计划不但有关军事改革，更跟政府关系密切，可是就胡光远那个德行？他会配合自己的计划吗？
很显然，他是不会配合的。
但是，有办法让他配合。
比如，这一次邀请两大杆子前来济源会面，就是这个计划的第二步，关于第一步，他已经实施过了，而且效果还不错，这几天来，济源县上下舆论四起便足以说明这个问题了。
当然，李焕文做出的这个计划是建立在政府和土匪之间的相对关系上的。
今天是传言中两大杆子莅临济源的大日子，一大早，街道两旁便是静悄悄的，从东关到西关，几乎没有一家商铺开门，连城门口也是门可罗雀，少了往日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
时至上午，冷清的宣化街上突然来了一队人马，打头的是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其中一个黑壮的男人赤着胳膊，身上仅仅只穿了一件对襟凉衫，脚踝处裹着绑腿，足蹬黑色布鞋，结实的肌肉油光发亮，眼神里放着凶光！
而他的身后则是一面大纛，上书：孔山大寨趟将黄有道。
另一个人脸上架着圆圆的墨镜，再加上头上的小礼帽精致文雅，乍一看一副书生打扮，却透着一股阴鸷的味道，他的背后也是一面大纛，上书：神农大寨趟将秦怀秋。
是两大杆子到了！
这两人一出现，整个济源县城立刻陷入一种阴郁之中，似乎乌云正悄悄压顶，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竖耳倾听，宛若整个县城的心跳都同时到了一个频率。
保安团特意腾出了一间大房间，里面摆了一张两米长的桌子，上面铺上青灰色土布，茶点若干。
李焕文就坐在桌子的顶头，微笑的看着两个杆子，许久都未发声。
“喂，你叫我哥俩来，啥意思？摆个道道我听听，如果说的如意，今个我哥俩在城里快活一晚，明日便回去了。”黄有道一边拿小拇指掏着耳朵，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
秦怀秋则端坐一边摇着折扇，因为墨镜的关系，竟然猜不出他脸上是如何的一副表情。
李焕文依然没有做声，眼睛扫过站在身边的刘四毛。
“黄有道，你倒给我说说，啥叫如意，啥叫不如意？！”刘四毛站了出来，伸手一指随即喝道。
“啪！”黄有道似乎被刘四毛的放肆惹怒了，拍了桌子便站了起来，身后的土匪喽喽呼啦啦掏出了短枪！
陈信就站在门外，闻声便要冲进来，却被李焕文一摆手给制止了。
“你他妈当你是谁？！老子在济源混了几十年，还他妈没人敢指老子，今个你他妈是不是活的不耐烦啦？啊？！现在老子就告诉你，啥叫不如意！”黄有道人如其面，只要一点火星儿，就会着起燎原大火！
会面一开始，便陷入了紧张氛围之中，屋里屋外的双方兵士无不怒色冲冲，只消里面一声大喝，便会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黄有道此时从腰间掏出两把带着红缨子的驳壳枪，李焕文定睛一看，便知那是把德国造的驳壳枪，看成色绝对是把好枪！
驳壳枪威力惊人，尤其是面对点兵相接时，更比一般枪械来的可怕，只要他一扣扳机，刘四毛就得血洒当场！
可是，李焕文注意到，无论黄有道多么恼火，他身边的秦怀秋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此人绝对不简单！
“收起你手里那俩鸟蛋，老子干趟将的时候，你他妈还在你娘裤裆里钻着呢！”刘四毛丝毫不惧，挺了挺胸依然气势十足！
只是这一句，李焕文察觉到秦怀秋的脸上明显一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敢问，并肩子以前趟的是哪条线？”终于，秦怀秋说话了，折扇一收轻按黄有道手中的那两把驳壳枪，抱拳说道，凛然之间，一股清风袭来，与他身边猛张飞一般的黄有道截然不同。
“伊川四爷寨，趟将刘四毛就是在下。”
这一句话看似平常，却在黄有道和秦怀秋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刘四毛这个豫西第一大悍匪的名头可不是盖的，那是响当当的大杆子啊，可如今，却怎的穿了灰皮，当上了官军？
“四爷是英雄，怀秋一直敬佩有加，这当了官军，也没丢了咱趟将的威风，你说是吧？”秦怀秋的这一句话却是瞅着端坐的李焕文说的，言下之意，便是拿他刘四毛当李焕文身边的一条狗了。
经此一番，刘四毛亮出身份，虽然凭借昔日的威名，暂时让两大杆子收了威风，可是心里却极大的瞧不起这个投了官军的杆子，以至于往日趟将之中楷模的他，便如那掉了毛的凤凰一般不如鸡了。
好在如此，却让他们终于可以安下心来跟李焕文谈话，只是，这刚刚进入主题，就被李焕文的一句话再次给激怒了。
“什么？！加租？！我说李司令，你不是脑子有病吧你！”黄有道俨然就是秦怀秋的话筒，李焕文注意到，但凡黄有道说出他的心声，秦怀秋就一言不发，一旦说出了什么话，立刻就会示意给他，而示意的工具竟然就是那把折扇！
由此可见，在这两个大杆子之间，虽说黄有道势力最大，但其主心骨却是秦怀秋！看到了此点的李焕文忽然觉得秦怀秋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物，忍不住的冲他笑了笑。
“对，加租，两位杆子租了我四个作训场，每年才收六块钱，这太少了，至少这个数！”李焕文伸出一巴掌冲着秦怀秋说道。
秦怀秋被李焕文这一个动作逗笑了，倒不是因为动作滑稽，而是因为这位李司令刚一上任，就大张旗鼓的邀请他们二人，原以为又是搞下战书或者恐吓一类的把戏，谁知竟然是为了加租，实在可笑！
于是，在黄有道说话之前，秦怀秋却制止了他，自己亲自开口了。
“五十块，价格公道。不过，我出两百块，买下这四块地，如何？”
“哎呀，怀秋老弟，你还听不出来吗？这他妈李司令是消遣咱俩来了，大老远叫咱来，就他妈是为了加租，这不扯淡嘛！”黄有道不等李焕文说话，自己个倒恼火起来了。
秦怀秋却不看他，冲着李焕文一笑，随即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司令是想当俊杰的，我说的可对吗？”
李焕文点了点头，心下暗道：这个秦怀秋确实不一般。
“另外，我每月给李司令再加一千块大洋，以充军费，如何？”秦怀秋平静的说道。
这一句话落地，立刻在双方之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对于保安团这边来说，秦怀秋的话更像是一种施舍，甚至是侮辱，而对于土匪这边来说，他的话简直多余，只是他一向有杆子善谋者的称号的，别人从不对他的决定表示过任何的怀疑。
忽然之间，硝烟弥漫的会谈现场转而变成了一种诡异，似乎秦怀秋再一次接管了全局，就像这怀庆府，任何县长说的话都是放屁，唯独他们俩大杆子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此刻的秦怀秋一脸笃定，在他眼里，李焕文不过尔尔，再厉害的孙猴子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天下依然是自己的天下，这个人翻不了多大的浪头！
在他和黄有道出门的时候，黄有道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李司令是想玩左右逢源那一套，哼，想吃定我？门都没有！记住，钱无论是给他还是给别人，都只不过是咱养的一条狗而已。”秦怀秋如此这般的戏谑，让黄有道大感安慰。
只是，在他转身望向端坐的李焕文时，却看到了一双深邃有力的眼睛，顿时一凛，不由得又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文哥，这他妈就是侮辱！”陈信第一个说话，显然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李焕文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紧接着，其他几个人也是表示了同样的看法，王思懿甚至一直站在门外，嘴上鼓鼓囊囊，显然气坏了。
“土匪之中，黄有道势力最大，却只不过是个莽夫而已，秦怀秋才是真正需要对付的人，他们现在把我们看的越轻，将来对我们越有利，而且……”李焕文欲言又止，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喜悦感。
傍晚，县城外一处极为幽深的院子里，当胡光远得知今日保安团的那场谈话内容之后，久久凝视窗外，暮鼓响起那一刻，忽然猛拍大腿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