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觞试心,奇袭大捷
第二日清晨,匈奴大营杀牛宰羊,篝火从清晨起便熊熊燃烧,巨大的铜鼎中翻滚着肥美的肉块,奶香与肉香混合着马粪和皮革的气息,弥漫在整个营地上空。这是独属于草原的盛宴,粗犷、热烈而奔放。
宴席设在一片开阔地上,狐鹿姑单于端坐于铺着完整狼皮的王座之上,面前摆满了金盘银壶。罗姑比、阴敕公以及被摄魂咒控制、眼神空洞的路诚路勇,与一众匈奴高级将领分坐两侧较近的位置。更外围,则是成千上万的匈奴士兵,他们围着一簇簇篝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发出震天的喧哗与欢笑,跳着狂野的舞蹈,气氛热烈至极。
然而,在这片看似狂欢的海洋之下,却涌动着冰冷的暗流。不少匈奴将领,尤其是那些与罗姑比并无旧交的,看向他们这一席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一名满脸虬髯、醉醺醺的万骑长端着巨大的酒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直接挤到罗姑比身边,喷着酒气道:“左谷蠡王!听说你在汉地享了十几年福,怕是早就忘了我们草原的马奶酒是什么滋味了吧?来!是爷们就干了这碗!”他几乎是将酒碗怼到罗姑比脸上,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反应。
另一名将领则看似随意地用匈奴语对同伴大声笑道:“汉人的细皮嫩肉,怕是经不起我们草原的风沙吧?别是回来混吃等死的!”言语间的轻蔑与试探毫不掩饰。
更有甚者,故意在向阴敕公敬酒时,“失手”将酒液泼洒在他那身看似普通的汉人衣袍上,然后粗声粗气地道歉,眼睛却死死盯着阴敕公,看他是否会因羞辱而动怒失态。
罗姑比几人被这些接连不断的、充满敌意与试探的举动弄得十分尴尬窘迫,但只能强颜欢笑,一一应对,不敢有丝毫发作或辩解,生怕露出半点马脚。这一切,都被王座上的狐鹿姑尽收眼底,他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深邃难测。
就在这喧闹达到顶峰之时,一直隐匿在狂欢人群中的军师,端着一只造型古朴、刻满神秘兽纹的青铜觞,缓缓走了过来。他步伐沉稳,眼神却与往日不同,带着一种古老的冰冷与漠然。
他所过之处,喧闹的士兵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影响,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纷纷为他让路。
军师来到狐鹿姑与罗姑比等人的席前,举起青铜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单于,诸位勇士。今日欢宴,岂能无礼敬天地、告慰先祖之仪?亦当为远道归来的英雄接风洗尘。我提议,行血觞之礼!”
“血觞之礼”四字一出,原本还在喧哗的匈奴将士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青铜觞上,眼神变得复杂而肃穆。他们深知,这仪式表面是共饮血酒,缔结情谊,实则是一项古老而残酷的试炼——酒中融入了萨满秘术,真心效忠匈奴者饮之如甘泉,心怀异志者饮之则如吞烙铁,五脏俱焚!这是对忠诚最直接的拷问。
狐鹿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确实想试探,但没想到军师会直接动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他看向罗姑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只能打圆场道:“王弟,军师也是一片好意,此乃我匈奴待贵客的最高礼节,并无他意。”
罗姑比与阴敕公心中俱是一凛,他们自然听说过这恐怖的血觞之礼。阴敕公自恃修为高深,或可抵挡,但罗姑比和已被控制的路家兄弟绝难承受!然而,在无数双匈奴勇士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已无退路。
军师面无表情,示意士兵牵来一头精心挑选的纯白骆驼。他亲自取过一柄金刀,手法精准地刺入白驼心口,接取滚烫的心头热血,注入青铜觞中,又加入浓烈的马奶酒。奇异的是,血与酒混合,竟不相溶也不凝固,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和氤氲的热气。
军师将第一杯血酒端到罗姑比面前,躬身行礼,语气却不容拒绝:“敬我匈奴远道归来的英雄,左谷蠡王!请满饮此杯,以示与部众同心!”
所有将士的目光都死死盯住罗姑比。罗姑比看着那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酒,脸色微微发白,伸出手时,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阴敕公忽然哈哈一笑,看似随意地一掌拍在罗姑比后背上:“王爷,慢些喝,此乃单于与军师及众将士的厚意,需细细品味才是。”掌落之时,一股极阴寒的“玄冰护心咒”之力已悄无声息地透入罗姑比心脉,暂时冻结了其对灼热痛楚的感知。
罗姑比只觉后背一凉,随即一股冰冷的勇气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接过青铜觞,朗声道:“谢单于!谢军师!谢诸位勇士!”仰头将血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那阴寒咒力果然生效,罗姑比只觉一股暖流下肚,并无任何不适。他面色如常,甚至泛起一丝红润(实则是阴敕公法力催动),将空觞示于众人。
“好!”
“不愧是左谷蠡王!”
周围顿时爆发出欢呼和掌声,紧张的气氛稍缓。
军师(俱术仙翁)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但未表露。他再次盛满血酒,正要走向阴敕公。
阴敕公却主动大步上前,一把接过青铜觞,声音洪亮,盖过了一切嘈杂:“单于的神威!军师的谋略!将士们的勇武!这第一杯,算在下敬诸位草原英豪!”说罢,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动作潇洒利落,仿佛饮下的真是琼浆玉液。
饮罢,他并不将觞交还,反而对执壶士兵道:“如此美酒,怎能只饮一杯?再满上!”
士兵看向狐鹿姑,狐鹿姑微微颔首。
第二杯满上,阴敕公双手捧觞,并未立刻喝下,而是面向狐鹿姑,忽然深深一揖,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大礼。全场再次安静下来,不知这汉人老者意欲何为。
只见阴敕公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直视狐鹿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魔力:
“大单于!汉帝在长安未央宫的暖榻之上,所做的梦,是他的万里江山永固,是他的宫阙万世不倒,是他的子孙永享太平!”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被他的话语吸引的匈奴将士,声音更加激昂:“而在下,在大单于您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梦!是狼居胥山的雄浑脊梁!是祁连山脉的万年冰雪!是驰骋万里、水草丰美的辽阔草场!是匈奴勇士代代相传、永不磨灭的自由之魂与冲天傲气!”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匈奴人的心坎上,更是精准地命中了狐鹿姑作为草原霸主最核心的虚荣与野心!阴敕公没有辩解忠诚,没有乞求信任,而是将匈奴的精神图腾与狐鹿姑的个人野心捆绑在一起,进行了极致的推崇和煽动!
“汉帝守着他的砖瓦城池,画地为牢!而大单于您——”阴敕公猛地将手中血酒高举过头,“您守护的是草原的魂魄!开拓的是比天空更广阔的霸业!您将要带给勇士们的,是超越一切汉人所能想象的、无上的荣耀!”
说罢,他再次将第二杯血酒一饮而尽!
“好!!”狐鹿姑猛地站起身,脸上因激动而泛红,之前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被这顶“高帽”和豪言壮语冲散了大半!他心中澎湃不已,仿佛阴敕公替他喊出了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宣言!
“哈哈!好了!先生真乃知音!”狐鹿姑大笑着阻止了还要去倒第三杯的阴敕公,“先生的忠心与豪情,寡人已深知!换酒!换最好的酒来!”
他不再针对阴敕公几人,而是面向所有将士,举起金杯,声音响彻云霄:“听见了吗!我的勇士们!我们要的不是汉人的瓦砾城池,是这天地!是永世的自由和荣耀!满饮此杯!为了草原的魂魄,为了你们的大单于——和我将要带给你们的,前所未有的伟业!”
“为了大单于!!”
“为了荣耀!!”
气氛瞬间被点燃至爆炸!之前的猜疑和紧绷在这场宣告野心的狂欢中被彻底冲散。鼓声雷动,酒碗碰撞,汁水四溅,整个营地陷入了真正的、疯狂的庆祝之中。
而在这一片混乱的狂欢中,军师那冰冷的目光与阴敕公短暂相交。军师的眼中是一丝未能得逞的冷冽与更深沉的审视,仿佛在说:“这次算你侥幸。”而阴敕公则回以一个看似谦卑、实则隐含挑衅与得意的微妙笑容,仿佛在回应:“这点小把戏,还想难倒老夫?”
狐鹿姑志得意满,趁着酒意和高昂的士气,对众将宣布:“昨日阴先生献上破敌妙计!本王决定,今夜便依计行事,明日黎明,突袭汉军大营,一举踏平他们!”
早已被酒精和野心冲昏头脑的将领们闻言,更是狂喜万分,纷纷跪地,捶胸怒吼:“谨遵单于号令!踏平汉营!”
这场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盛宴,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时结束。狂欢的将士们醉倒一片,狐鹿姑也心满意足地回帐休息。罗姑比几人暗自松了口气,退回自己的营帐。
夜深人静,除了巡逻的士兵,大营似乎陷入了沉睡。但仍有两人难以入眠。
军师再次进入了那座隐蔽的军帐,重复仪式,燃起赤焰石。三位老者(俱术仙翁)的虚影从他身上脱离。军师本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地,剧烈喘息,半晌才艰难跪起,虚弱地问道:“仙翁……今日……那几人……”
赤焰石中,三位老者的虚影晃动,三重叠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响起:“此老者……修为深晦……其力阴寒诡异……非中原正道……亦非寻常巫觋……他身旁那二人(指路家兄弟)……魂魄有异……如提线木偶……然其核心……确有微弱火裔之息……古怪……甚是古怪……今日血觞……必是被其以秘法化解……” 他们的声音里,首次流露出对阴敕公力量的忌惮与对路家兄弟状态的困惑。
“那……该如何是好?”
“暂无实证……不可妄动……且观其后效……退下吧……” 仙翁的声音带着疲惫与谨慎。
军师只得行礼退下。
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凭借着白日里悄然留下的那一缕异香,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这座军帐附近。阴敕公隐藏在黑暗中,感受着此地残留的强大而诡异的能量波动,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而又充满贪婪的诡异笑容。他终于找到了目标所在。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匈奴大军如同暗夜中涌动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完成了部署。
按照阴敕公的计策,一队精通巽风之术的匈奴萨满(或俱术仙翁暗中施法)悄然改变了风向,一股带着阴湿秽气的微风,顺着溪流,无声无息地吹入汉军大营。同时,三百名死士已潜入汉军侧翼的密林,悄然布置好了火油与毒烟草。
汉军大营,中军帐内。淮南王尚在沉睡,忽然被帐外凄厉的警报和震天的喊杀声惊醒!
“报——!王爷!不好了!匈奴人杀来了!他们……他们不顾免战协议,发动了突袭!”亲兵连滚爬入帐内,声音惊恐欲绝。
淮南王惊得从榻上滚落,衣衫不整,面色煞白如纸:“什么?!他们……他们怎么敢?!快!快传令!顶住!给本王顶住!”他早已被匈奴打怕,此刻更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就在这极度混乱和绝望的时刻,那股熟悉的、冰冷沉寂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尊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帐中。
“慌什么!”尊者冰冷的声音如同醍醐灌顶,让淮南王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尊者!救命!匈奴人……”淮南王几乎是爬过去哀求。
尊者目光扫过帐外火光冲天的景象,语气毫无波澜:“不过疥癣之疾。依我之言部署,可暂保无虞。”
他随即下达了一系列指令,看似在组织有效防御,实则精准地“配合”着阴敕公的计策——他将预备队调往看似压力最大的正面,却“忽略”了侧翼林地的防御,甚至“无意中”让一队士兵靠近了那些早已被渗透了毒烟草的区域。
此时,匈奴阵营中,狐鹿姑远远望见汉军营中因“巽风”和初步混乱而出现的调度,眼中精光爆射,大手一挥!
轰!
汉军侧翼林地瞬间爆起冲天火光!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夹杂着毒烟的烈焰如同咆哮的火龙,瞬间吞没了汉军侧翼!惨叫声、咳嗽声、树木燃烧的噼啪声震耳欲聋!
汉军精心布置的“青龙汲水”阵势瞬间大乱!士兵们被毒烟熏得头晕眼花,被烈火逼得四处奔逃,阵脚彻底崩溃!
“就是现在!”狐鹿姑兴奋地大吼,“神威军!出击!”
那支沉默的“火种傀儡”军队,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从正面发起了冲锋!它们无视箭矢,撕裂仓促组成的防线,精准而高效地屠杀着陷入混乱的汉军,直插中军帅旗!
汉军彻底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弃甲,亡命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匈奴骑兵紧随其后,如同狩猎般肆意冲杀、抓捕俘虏。战场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汉军的旗帜被践踏在地,哀嚎遍野,场面惨烈无比。
狐鹿姑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看着战局的发展与阴敕公的计策分毫不差,心中对阴敕公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和钦佩!
“鸣金收兵!抓俘虏!”狐鹿姑志得意满地下令。
太阳完全升起时,战场已渐渐平息。匈奴大军押解着长长的、垂头丧气的汉军俘虏队伍,唱着嘹亮的凯歌,返回大营。缴获的兵甲辎重不计其数。
狐鹿姑亲自在营门口迎接凯旋的军队,看到策马归来的阴敕公和罗姑比,他激动地大步上前,竟然张开双臂,给了阴敕公一个结实的、充满感激的拥抱!
“先生真乃神人也!此战大捷,全赖先生妙计!请受寡人一拜!”狐鹿姑几乎要行礼,被阴敕公连忙拦住。
“单于谬赞,此乃单于洪福齐天,将士用命所致!”阴敕公谦逊道,眼中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走!先生,随寡人去清点我们的战利品!”狐鹿姑兴奋地拉着阴敕公,走向关押俘虏的巨大围栏。
成千上万的汉军俘虏蹲在地上,神情麻木,恐惧万分。狐鹿姑志得意满地巡视着,如同牧人巡视自己的羊群。
就在这时,阴敕公和罗姑比的目光几乎同时被俘虏群中一个身影所吸引。
那人虽然同样穿着破旧的汉军号衣,脸上也沾染了尘土,但他挺直的脊梁、那双在混乱人群中依旧沉静如深渊的眼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超脱于一切之上的气质,让他显得格格不入。
正是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