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弯下腰，看了看倒车镜里自己的脸，严格的说，是看了看脸上的面罩，呼出的蒸汽在面罩上聚集，凝结成水珠，流淌到下面。面罩是密封的，水分排不出去，好在面罩的最下方，有个类似海绵的装置，把流淌下来的水分都吸了进去，所以陈浩的下巴没被自己身体里的水分浸泡。
“哥们……”
陈浩站起身。拉着张燕的胳膊，刚要迈步离开。司机探头说到：
“啊？”
陈浩扭头，应答。
“那群人……”
司机朝着巷子里那些坐在门口，穿着暴露，一看就知道是在招揽生意的女人怒了努嘴。
“那些人，最好不要靠近，她们会偷……偷你的时间……”
陈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转回身，冲着司机点了点头，
“谢谢……”
司机笑了，
“不客气。”
他看了一眼张燕，脸上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看我这脑子，您二位在一起，肯定不会招惹那些人，我这担心也是多余的……”
说完，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也应该谢谢你的提醒……”
果然，带着女人来到这的人，是不受那些招揽生意的女人的待见的，很显然，陈浩不是她们的“生意”。
陈浩的心里也清楚，但凡是门前坐着这样的女子的，也不是招揽像他和张燕这样的客人的旅店。
但他仍旧能够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确切的说，应该是看中了他面罩上那淡蓝色的光。
看来淡蓝色的倒计时，在这座窒息城里，至少是中产的象征。
最终，陈浩在一家店铺的门前停住脚步，这家店铺的门前，也坐着一个女子，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大，顶多也就而是三四岁的样子，她的身形瘦弱，穿着朴素，与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脸上带着的面罩明显大了一些，应该原本不是她的。
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很小，顶多不到一岁。她没有面罩，只在头上套着一个结实的塑料袋，在脖子处扎紧，塞着一根管子，链接着女子的氧气瓶。
孩子正在熟睡，小手偶尔动了一下。看来还活着。
女子的面前的地面上，有半包方便面，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最显眼的，是面罩上的倒计时，已经是红色的，仔细看看，剩余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张燕拽了拽陈浩：
“太可怜了，帮帮她吧，她好像没时间了……”
陈浩皱了皱眉头，蹲**子问道：
“这家店是你的？”
那女人听到有人说话，抬头看了看，透过污浊的面罩，陈浩仍旧看到她的眼神已经失去了光彩。
陈浩站起身，看了看女人身后的店铺。屋顶的招牌上的霓虹灯早已经坏掉了，只剩下生锈的铁架。看来已经坏掉很久，没人修理过了。
店铺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只点着一盏灯，灯光暗淡，没有一丁点的生气。
那女人机械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能住人么？我们想住宿……”
张燕蹲**子问道。
那女人又抬起头，看了看张燕，嘴角动了动，摇了摇头。
张燕仰头，看了一眼陈浩，陈浩正盯着眼前的房间。很显然，这店铺里没有顾客。
“店里不是空的吗，为什么不能住人？”
张燕纳闷的问道。
“你们还没吃东西吧，不如我们住在这儿，你赚了点钱，也好吃点东西呀，不然孩子怎么办？”
张燕儿眉头紧锁，苦口婆心的劝道。陈浩注意到她的眼里含着泪光，显然她在替这对母子难过。
那女人摇了摇头，低声的说道：
“没用的，你看我，熬不到明天了。”
张燕这才注意到她面罩上的倒计时，眼泪实在忍不住，还是流淌了下来。她站起身，拽着陈浩哀求道：
“要不我们就住在这儿吧，我们先付给她时间……”
“没用的，一晚住店的费用，不够我们母子两个用的，你们走吧，前面有的是店铺，都比我们这好得多，让我们俩安安静静的死掉吧……”
这女人的声音沙哑，透着强烈的绝望，他们已经对眼前的一切放弃了挣扎。
“我们付给你两天的时间，一起来吧，够你们用的……”
陈浩对那女子说道，那女子抬起头，看了看陈浩。透过那已经污浊的面罩，陈浩看见那女子在流泪。
张燕把那女子搀扶了起来，陈浩凑了过去，按照刚才跟那出租车司机付钱的样子，与那女子贴了一下侧脸。随着一阵嘶嘶的声响，两天的氧气，流入到那女子的面罩之中。
她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发出哇哇的哭声，或许是做了噩梦，又或许是他感觉到有足够新鲜的氧气流入。
那女子赶紧轻轻的摇晃孩子，低声的安慰：
“孩子，妈妈的乖孩子，别哭，省着点用，氧气省着点用，别哭啊……”
张燕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流，她根本看不了这样的场景。她伸手搀扶着那女子，与陈浩一起进了她的店铺。
这只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摆着一扇宽大的屏风。屏风是用草席做的，看来年头久远，上面已经有了几个窟窿，看样子是被火烧过的。
那女子把孩子背到背上，用一根宽松的带子捆住，忙前忙后地抱了两捆被子，铺在屏风后面那张大床上。
“这店铺，是我男人的，我这里太破旧了，我男人又不让我像她们那样招揽生意，没有客人来，就活不下去。他已经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住在这儿吧，如果我和孩子死了，这店铺就归你们了……”
那女子一边忙碌一边说着，她的声音始终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张燕的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的流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女子背上的孩子，孩子又睡着了，老老实实的没发出一丁点的动静。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张燕扭过头，看了看陈浩脸上的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