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致命真相
肖正华2025-11-11 16:524,829

  

  岁月如流,转瞬即逝。巍峨的秦岭山脉,绵延三千里,伟岸和英姿不减当年。

  但整个世界却在时光长河中不停地发生着变化,过去一直封闭落后的边庄慢慢地开始放眼看世界,世界也慢慢地从遥远的地方走进来。尤其是年轻一代,不少人长大后主动选择出门远行,在外面丰富多彩的世界走一走、看一看,之后他们跟秦香一样,带回给边庄的往往都是些新观念、新思想、新视野。

  四月,秦香生了孩子,是个白白净净下面带把儿的小子,可把一家人还有秦八爷、秦太太给乐坏了,整天都围着小家伙转。这时候,仇云、仇霞也都怀上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仇家三太太一样急着抱外甥,三天两头往秦家这边跑。

  仇家五太太跟仇蛋蛋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边庄,有人说曾经在秦岭的另一头碰到过他们俩,也有了孩子,尽管生活的不是很富裕,但死活就是不愿意回边庄。如果回了边庄,至少还有仇家这么大个家遮风避雨,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也不用每日都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劳累伤神。其实,仇家三太太也一直希望他们回来,这个家还有那些家业终究都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但仇蛋蛋,尤其是跟他一起私奔的仇家五太太,心里面老觉得他们俩的事有违常理,怕回去了边庄的父老乡亲们指指点点,那些吐沫都能把人给淹死。所以,为了面子,也为了孩子,他们心甘情愿在异地他乡在没有熟人认识的地方过着既清苦又艰辛的日子。

  仇家四太太跟着王二逃离秃子岭土匪窝后,也找了个地方落了脚,没过多久,四太太也生了个儿子,可王二怎么看长的都不像自己,倒像极了秃子岭土匪头子张大槌。因为这,心里面逐渐生了恨,对他们娘俩儿总是不冷不热的。

  再到后来,王二先是在赌场染上了恶习,输掉了不少钱,怎么劝都不听,之后老喝酒,一喝醉就耍酒疯,到家后对自己媳妇儿不是打就是骂。说实话,没孩子前,仇家四太太也是很厉害的主儿,当年在秃子岭山上,就把土匪头子张大槌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有了孩子以后性情变了许多,怎么也凶不起来了,她也从来没想到本以为在下半辈子当作依靠的王二像变了个人似的,彻底活成了一个无赖。

  更让仇家四太太感到委屈的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真的越来越像土匪头子张大槌,这王二不见则已,一看见这孩子就觉得是在侮辱他,恨得牙痒痒。把仇家四太太打烦了,骂烦了,王二干脆不回家了,在附近的春香楼里找了个相好的,整日除了赌就是酒,还有就是来春香楼找女人,只有把身上的银子花光了,这才记得回家来继续折磨她们娘俩儿。

  转眼到了七、八月份,怀胎十月后,仇云给秦家生了对龙凤胎,在边庄也是数十年都没出现过的事,又一次引起广泛关注,成为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的话题。仇霞的肚子也很争气,没多久又给秦家生了个儿子。一下子,儿孙满堂,秦太太和秦八爷感觉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一看又全都是真的,整天乐呵呵的。

  整天乐呵呵的,还有仇家三太太,看到仇家的两个闺女都已为人父母,也都给秦家生了带把儿的小男子汉,压在心头上的石头总算是彻底落地了。有了这俩孙子做后盾,就算哪天自己死了,仇家这两闺女在秦家也站得稳、立得住。仇家三太太想到这里,心里面顿时觉得舒坦,晚上睡觉也比之前睡得安稳多了。

  这样的天伦之乐,持续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是秦家和仇家都最开心、感到最幸福的时光,结为秦晋之好后,小生命接而连三地降临,给这两大家族增添了不少喜庆。尤其是秦家,这香火也一起顺理成章地续上了,人丁和家业空前兴旺。

  时间永远都是吝啬的。

  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秦岭内外,一片肃寒之气,西伯利亚寒流从遥远的北方刮过来,翻过秦岭,直逼江南。凛冽刺骨的寒风越来越大,边庄内外的雪也下的越来越大,放眼望去,巍巍秦岭,大江大河,山川草木,一片银装素裹,都被白乎乎的雪给盖的严严实实。

  腊八节前后,被大雪包裹的边庄尤其是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万籁俱寂,吃了晚饭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早早地上了床,躲进被窝里取暖。秦八爷一家睡到半夜,襁褓中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乌鸦叫给吵醒了,哇哇地哭闹个不停。

  又是这该死的乌鸦!跟多年前是何等的相似,又出现在秦家的屋脊上,又是在大雪纷飞的隆冬之夜。

  秦太太耳朵尖,听到乌鸦叫后,马上踹了踹睡在另一头的秦八爷。“老爷,你起床去看看,这乌鸦叫又来了,把娃娃们都吵醒了,大半夜的真晦气,赶紧想办法把这些怪兽赶走吧!”

  被踹醒的秦八爷,一听又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乌鸦声,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又是这该死的乌鸦,老子起来一枪嘣了你!”说完,秦八爷麻利地掀开被子,披上了之前披过的长袍,从柜子里取来好久都没再使唤过的长杆枪,出了门。

  到了院子中央,秦八爷一抬头就看见了立在草垛墙上的两只乌黑乌黑的乌鸦,它们站在那里,像立在秦岭山头上的两只野狼,那么镇定,那么从容,这时候也都在望着秦八爷。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上了年纪的秦八爷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差点摔倒在雪地里,这时候两只乌鸦虽然不叫唤了,但也没要走的意思,都在盯着雪地里的秦八爷看。秦八爷一时气上来了,举起长杆枪,瞄准其中的一只扣响了扳机,几秒钟的功夫,一只乌鸦从草垛墙上掉了下来。

  另外的一只,见同伴被打死,刚飞起来准备逃跑,就被秦八爷发出的第二枪击中,也接着落了下来。掉在雪地里的乌鸦,乌黑乌黑的血染红了好大一片雪,可没隔多久就成了冰。

  “死老头子,你用石子儿把乌鸦给吓唬走就得了,大半夜的又在那里放枪,也不怕吓着孩子,庄子里的人还以为咱们家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呢!”秦家老太太一听见连续的两声枪响,也给吓了一跳,见秦八爷回了屋,唠叨了几句。

  秦八爷没接话,放好枪,挂好长袍,就睡下了。边庄里的人,又被这久违的半夜枪声给弄醒了,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哪里来的枪声?”

  “大半夜的放枪,莫不是又要出事了?”

  “是不是土匪来复仇来了?”

  ……

  秦八爷倒是睡的很踏实,这回很快进就入了梦乡,很少做梦的他,竟然做起了梦。在梦里,他见他打死的两只乌鸦变幻成了人形,仔细走进一看是张大槌和仇八爷,都在跟他打招呼,要他一起出去耍呢。一场恶梦下来,被惊醒后,一摸自己的额头,竟然在大冬天沁出一堆汗来。

  第二天,驻扎在边庄的革命军管事的,就找上门来询问昨夜放枪的事,如今不是当年了,不可随便使用枪支,打猎等都有严格的规定。秦忠、秦义、秦香一起解释了好半天,才解释过去。放枪的事不予追究,但枪支得没收,上了年纪的秦八爷早已不再是年轻时候的火爆脾气,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就没说什么。

  临近除夕,边庄家家户户都在忙过年。

  按照习俗,除夕这天早上得吃包子。一大早,仇家的家丁开门准备扫雪来着,刚开门一回头发现门口一穿着破棉袄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喊救命。家丁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仇家四太太,赶紧去告诉了仇家三太太。

  仇家三太太赶过来时,四太太已经晕过去了。“我看八成是饿坏了,冻坏了,赶紧生火,给她们娘俩暖和暖和,顺便准备点好吃的。”仇家三太太吩咐道。

  火升来了,家里人又给仇家四太太和孩子喂了些粥,总算缓过来了。仇家四太太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房间,旁边坐着三太太,眼泪唰一下就来了。

  “三姐,我没脸回来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为了这个孩子,这才……”仇家三太太说着说着,哽咽个不停。

  原来,这王二后来是越来越不像话,把家里有的银子都拿去赌了,最后输的只剩下一只裤衩,被追债的人赶着掉进河里给淹死了。这伙人还不死心,听说这王二还有个老婆,颇有些姿色,准备来找仇家三太太算账。仇家三太太被这帮人给折磨惨了,好不容易才抱着孩子逃了出来,走途无路,这才逃回仇家来。

  仇家三太太念及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加上在秃子岭土匪问题上,这老四良心发现最后帮了仇家和边庄的大忙,何况这个孩子不管是他王二的还是张大槌的,年幼丧父也怪可怜的,就安慰说:“老四啊,别说这些了,我也一直在盼你们回来,回来了就好,这儿一直都是你们的家,回来了就把心定下来,咱一起过日子。”

  正月初一,吃完早饭,秦忠就过来了。大过年的,仇家三太太一个人过节,难免冷清了些,秦忠他们特地过来让仇家三太太一起去秦家过年,因为除夕夜要守岁就没过去。秦忠见仇家四太太也回来了,就索性一起把她们都接过去了。

  一家人大团圆,欢欢喜喜一起吃完团年饭,就坐在一起唠嗑。对这位突然从外边回到边庄已经做了母亲的仇家三太太,秦八爷一直很好奇,对她当初为何被仇家大太太和李管家赶出仇家门、如何上了秃子岭做了土匪头子张大槌的女人、又如何在关键时候又来给仇家和边庄报信等,很感兴趣,有些地方也一直是秦八爷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仇家四太太是个话匣子,性子也直,迫不得已做了土匪的女人也不觉得害臊,一五一十把前前后后的经历都给秦八爷讲了。说着说着,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风雪之夜她无意间又一次撞见仇家大太太跟李管家的私情,以及偷听到的仇家跟秦家在“公赌大会”上仇家背后如何使诈的秘密。

  其他的事还好说,一听完仇家四太太说出的“公赌大会”背后的真相,秦八爷就懵了。年年赌、年年输,年年输,年年赌,老在“公赌大会”上被仇家人打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赌技不如人呢,甚至以为是祖坟出了问题还特地给列祖列宗挪了位置,可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个笑话,一向讲规则、遵守原则的他最后成了规则跟原则的笑话,别人家耍了几十年,自己却全然无所知。

  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一旦有了真相,往往都是致命的。

  上了年纪的秦八爷,本来身子骨就不是很好,临了知道了“公赌大会”背后的真相,更加愤怒,愤怒“公赌大会”的不公,愤怒江湖上的种种伎俩,愤怒仇家的卑鄙无耻,更愤怒自己的善良和坚守被这么肆意践踏。

  秦八爷当场因为愤怒吐出了好大一片血,这可吓坏了所有人,秦忠赶紧差人去请了郎中,经过调理暂时总算稳住了病情,但这位经验十足的郎中临走给秦忠落下一句话:“积劳成疾加上急火攻心,撑不了多少日子了,该准备后事就开始准备吧!”秦忠听完郎中的话,两眼直落下泪来。

  仇家四太太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见秦八爷一动气就吐血还吐的这么厉害,也吓住了,赶紧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秦家,回到仇家后嘴里还一直唠叨:“不怪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次果然被郎中给说中了,没过多久,秦八爷就因为精神恍惚、神志不清走了,那个曾经在秦岭一带算得上是叱咤风云人物的秦八爷,知道“公赌大会”秦家多年以来总是输给仇家背后的真相后,加上本身年老体衰,带着不甘心和万般无奈离开了这个世界,秦家上下为此无不悲痛欲绝。

  秦八爷的葬礼给挑了一个好日子,整个秦家上下披麻带孝,一直送秦八爷送到入殓。秦太太哭的尤其厉害,这辈子跟这个男人之间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值得回忆和唠叨的经历,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机会了。

  边庄里的人对秦八爷的死也非常悲伤,纷纷前来送行。秦八爷虽说是大家族的掌门人,但很少有架子,对左邻右舍及庄子里的人都很友好,日常也很慷慨。另外,秦八爷的人品是过硬的,枪法也是过硬的,在秦岭一带是出了名的神枪手。

  秦八爷这一走,秦家的重担还有家业等都落在了秦忠、秦义兄弟俩身上,又是仇家的女婿,仇家大大小小的事还有一些家业也都少不了他们兄弟俩忙活。这日子过的是又快有忙,不过不乱,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秦忠、秦义、秦香还有仇云、仇霞都很成熟,处理事情来有条不紊、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深得边庄内外父老乡亲们的好评。

  又过了好些年,秦、仇两家的娃娃们都一天天长大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也都陆续上小学了。而秦家老太太和仇家三太太却一天天日渐苍老,不知不觉间已经是银发满头的老人了,每日除了陪陪这些孩子玩耍,就是坐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静看花开花落,闲赏云卷云舒,回味过往人生百态。

  一日,秦家设宴把仇家三太太、四太太还有孩子都接到了秦家,准备一起聚聚。开饭前,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几位太太们在旁边聊聊家常,顺便玩玩麻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也学会了打牌,打着打着,其中一个突然问起,大家长大了都想干什么?仇家四太太跟土匪头子张大槌亦或是俗世混混王二生的那个小子说:“我长大了要当边庄的赌神,把你们家的传家宝——金丝猴帽赢回来!”

  都说童言无忌,人生如戏,往往稍不留神就一语成谶。秦家老太太、仇家三太太和四太太打麻将正打的起劲,瞬间都被这冷不丁的童言给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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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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