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说出自己是死者的朋友,庄培墨和向缘并没有被允许进入画廊。庄培墨在巨大的震惊中拨打了狄烔的电话,果然那边被警方接听了,他们再一次确认了狄烔死亡的事实,作为关系者,庄培墨需要去警方处配合案件调查。
“你去吧,我就不方便去了。”向缘道。
庄培墨握着手机,神色哀伤地看着他,与向缘重逢,加上狄烔死亡,让他一时喘不过气,他缓缓张嘴:“你……之后……”
向缘看了他一眼:“你不用管我。”
“我有些担心你……”庄培墨还在迟疑,显然眼下的状况完全超出了控制。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向缘柔声道,“没什么关系,不过如果有需要我倒是可以帮你证明,你和今天的案件无关。”
庄培墨怔怔地望着她。
向缘转过身轻飘飘地离开,临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土哥,你还恨我吗?”
庄培墨张口结舌,像是想否认又不知从何说起。
向缘笑了笑:“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离开庄培墨后,向缘并未离开案发现场,她绕着建筑外墙走了一圈,来到了画廊的后面,那里是一条小巷,围着一些从画廊跑出来惊魂未定的路人。
他们聚在一起,脸色煞白,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发颤,语无伦次地交换着各自看到或听到的碎片。
“我的老天爷……谁能想到发生这种事!”一个中年女人拍着胸口,声音尖利。“我经常来这画廊喝咖啡,下午才跟狄小姐打过招呼。”
“我跟警察说过了,下午有个男人找她的,但我没看清正面!”另一位女性道。“我觉得就是那人!”
“狄老板那女儿不是练拳击的吗?听说还拿过全省冠军啊!谁能打得过她?!”一位中年男人难以置信地摇头。
“所以说不正常啊!”旁边一个员工打扮的年轻男人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惊悸,“我听最早进去的保安小王说……那场面……唉哟,小姑娘眼睛瞪得老大,嘴是紫的,脖子上……一圈都是深印子,哎哟……”
“都别说了!我晚上要做噩梦了!”看展路人带着哭腔捂住耳朵。
“造孽啊……多好的姑娘,就是脾气暴了点……怎么摊上这种事……”
“听说还是独生女,狄老板这下……”
如他们所说,狄烔必然是被人杀害的,凶手很可能就在消失不见的这三人中间,这是向缘当下的判断。
是林相棉?池沐溪?亦或是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钟铮呢?
事情愈发诡谲,在向缘看来,图南山当年的事已有大概轮廓,但尚未清晰,眼前狄烔的死又让一切更加迷雾重重。
或许她更应该感到悲痛,向缘闭上眼,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一点应有的悲伤或愤怒,可心底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狄烔是她一起长大的朋友,但向缘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亲密了。上次,林相棉把狄烔约出来,向缘只远远地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狄烔烦躁地啃着指甲,眉眼间是熟悉的倔强和不耐烦。
至刚易折,入局者必乱,仿佛狄烔的结局,早在四年前她在给那杯水下药时,就已写好。
风吹过后巷,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也卷走了路人渐散的议论声。向缘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就在她走出这条巷道时,一辆无牌的黑车,从阴影处驶离了她的视线。
一时间,向缘不想回郊区的别墅,也无处可去。她沿着马路边缓慢地前行,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室外完全摘掉口罩,不再想隐瞒自己的过去,不想在意他人的目光,就这样平静地走在寒冷而萧瑟的街道上。
突然,马路边的一家小商铺里,仿佛有什么把向缘吸引住了,她一步步走了过去,层层波荡的水光倒影在她的脸上。
“美女,要买鱼吗?”一个系着防水围裙的中年老板擦着手走过来,热情地问。
这是一家卖观赏金鱼的小店,店内空间狭窄,两侧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玻璃鱼缸,各色金鱼在浑浊的水中缓慢游弋,尾鳍摇曳,搅动着从屋顶灯泡投下的昏黄光线,四周漂浮着淡淡的鱼腥气味。
向缘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了那些呆滞美丽的游鱼,落在角落货架上一个不起眼的透明塑料袋上。袋子里装着棕褐色的细小颗粒。
她盯着那些小颗粒看了很久。
老板见她看得出神,笑道:“这些是鱼饲料,观赏鱼都很爱吃,要买吗?”
向缘轻声问:“我可以看看吗?”
老板把鱼饲料取下来一包,摊开在向缘面前。
向缘没有立刻去碰,她先是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上塑料袋,仔细地观看着那些饲料颗粒的大小,它们圆圆的形状,和那种干燥后特有的哑光色泽。
然后,她伸出指尖,轻轻捻起几粒,放在指尖注视着它们。
当年从图南山上跑下来,她满身泥泞,浑身是伤,吃过野草喝过雨水,和吞咽过不知道扔在山里多久的零食,在几乎半死的状态下活了下来。
生还后,向缘从外套的口袋边缘找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她隐约记得,从那人抱着自己,到她被推下山的那几秒钟,外套似乎勾到过什么。紧接着,就是那股将她推向深渊的力量!
而那些奇怪的东西,是和眼前同等大小、色泽相似的小颗粒,她认为这是凶手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她曾经把它们当证据交给了林相棉,但林相棉却告诉她是泥土。此时,向缘知道了,这是一种喂鱼的饲料。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进一步对比确认时,发光的玻璃鱼缸如同镜子,倒影出了另一个人!
鱼缸中,除了向缘外,在她身后不远处,赫然多出了一件浅色病号服,一个长发披散脸色惨白的女人身影!
向缘瞳孔收缩,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她立刻退出店铺,目光在街上追寻,搜索着刚刚出现在她身后的女人,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那抹身影却好似从未出现过。
但向缘知道,那不是幻觉!她在街头奔跑起来,耳朵里灌满了风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像是追赶着什么人,又像是知道有什么人在追赶着她!
就在拐进一条小巷后,向缘收住了脚,刚才奔跑的脚步声和风声骤然消失了。一片安静中,她清晰地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喘息。那声音嘶哑而破碎,仿佛每一次吸气都用尽了全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肺部的杂音,绝非来自一个健康的人。
向缘一步步逼近那个角落,她拉长的影子比她先一步来到了那人面前。钟铮就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神浑浊,嘴唇苍白,干枯而脆弱地看着她。
两个“已死”之人,在这座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里,仓皇沉默地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