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窗外，深圳的夜幕早已降临，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的喧嚣与活力。可他的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何兆基收购“威特电源”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这是何兆基对他上次强硬拒绝成立新子公司、交出主导权的直接回应，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挑衅。
“威特电源……”陈凡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相关信息。一家规模不大、产品线老旧，但据说成本控制极低的小厂。何兆基选择它，用意再明显不过——用低价、或许还有他何兆基的渠道资源，来冲击“启明”刚刚站稳脚跟的中端市场，甚至可能瞄准了“启明”正在奋力攀登的高端门槛。
门被轻轻推开，沈浩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眼神里比平时多了一丝凝重。
“陈生，这是初步搜集到的‘威特电源’近期的产品目录和大概的报价区间。”沈浩将文件放在桌上，“如我们所料，他们的同类产品报价，比我们低了接近百分之二十。而且，他们似乎正在快速扩充销售团队。”
陈凡拿起文件扫了几眼，冷笑一声：“百分之二十？哼，何老板这是要打价格战，用钱把我们砸趴下啊。他倒是舍得下本钱。”
沈浩推了推眼镜：“从资本角度，这是快速抢占市场份额的有效手段，尤其是针对我们这种研发投入大、成本相对较高的技术型公司。如果‘威特’再利用何先生的渠道关系，在一些关键客户那里……”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陈凡明白。一些国营大厂、关系户，有时候价格和关系比技术参数更重要。
“我们的优势在于技术和可靠性，尤其是新产品通过IEC认证和‘华美’测试之后。”陈凡放下文件，目光锐利，“但市场……有时候确实不那么理性。尤其是低端和部分中端市场，对价格极其敏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我们不能被他们拖着打价格战。那样就算赢了，也是惨胜，会耗尽我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技术底蕴和利润空间。”
“那陈生的意思是？”沈浩问道。
“稳住基本盘，加速向上突破。”陈凡转过身，语气果断，“港资厂、金州项目这些已经建立的客户，服务要做到极致，确保他们不会被低价撬走。同时，‘华美半导体’这个机会，必须死死抓住！只要我们能在‘华美’这类顶尖客户那里站稳，拿下几个标杆项目，我们的品牌形象和价格体系就立住了。到时候，‘威特’再怎么低价，也只能在低端市场扑腾，够不着我们。”
他走到沈浩面前，压低声音：“另外，你私下留意一下，何兆基给‘威特’注资了多少，他们的现金流能支撑多久这种亏本赚吆喝的买卖。我就不信，他何兆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能无限期陪我们烧。”
沈浩点了点头：“明白。我会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不过，何先生行事谨慎，直接财务数据恐怕不易拿到。”
“尽力就好。”陈凡拍拍他的肩膀，“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做得比对手更好、更快！”
正说着，赵红军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凡哥！沈先生！好消息！‘华美半导体’那边的王总监刚来电话，说咱们的样机在他们那边连续老化测试了一周，数据非常稳定，完全符合他们的苛刻要求！他们……他们准备先下一个小批量的试订单，二十台！如果运行良好，后续会考虑把咱们列入核心供应商名单！”
这消息像一阵强风，瞬间吹散了办公室里的沉闷气氛。
“太好了！”陈凡精神一振，用力握了握拳，“红军，确认清楚订单细节和要求交货期，立刻通知北边大刘和周师傅，把这二十台作为最高优先级任务，用料、工艺必须严格把关，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不仅是订单，更是我们‘启明’的投名状！”
“放心吧凡哥！我这就去打电话！”赵红军咧着嘴，转身就要跑。
“等等！”陈凡叫住他，“告诉大刘，这二十台的利润，厂里留三成作为奖金，发给参与生产的老师傅和工人们！大家这几个月辛苦了，该让大家尝尝甜头！”
“哎！好嘞！”赵红军声音更响亮了，几乎是蹦着出去的。
沈浩在一旁默默计算了一下，开口道：“陈生，这笔订单虽然量不大，但单价高，利润可观。而且其战略意义远大于经济利益。只是……我们的产能，在保障港资厂后续订单和金州项目的同时，要突然插入这二十台高要求的……”
“挤一挤，总能挤出来！”陈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告诉大刘和周师傅，克服困难！必要时，我可以亲自回去盯着！这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明白了。”沈浩在本子上记下，“资金方面，这笔订单的预付款可以缓解我们一部分压力。我会做好安排。”
好消息带来的振奋稍稍冲淡了“威特电源”带来的阴霾，但陈凡知道，危机远未解除。他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实力。
几天后，一个意外的电话，带来了另一丝曙光。
电话是宋运辉打来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沉稳，但隐约透着一丝急切。
“陈工，没打扰你吧？”
“宋厂长您太客气了，随时欢迎打扰。”陈凡笑道，对这位务实肯干的国企干部，他心怀敬意。
“是这样，我们厂里那个技术改造项目，二期工程马上就要启动了。这次涉及的自动控制系统比一期更复杂，对可靠性和稳定性要求也更高。我向项目组强力推荐了你们‘启明’，尤其是你们新通过认证的产品和在‘华美’那边的测试表现，很有说服力。”
陈凡的心跳微微加速：“太感谢宋厂长了！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先别急着谢我。”宋运辉语气认真起来，“这次是公开招标，程序会更规范，竞争对手也更强大。除了几家国内的老牌厂，听说还有一家新冒出来的‘威特电源’，背景似乎不简单，报价压得很低。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陈凡眼神一凝：“威特电源……宋厂长，您放心，我们靠的是真本事。价格我们可以谈，但技术和质量，我们绝不会为了中标而妥协。”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宋运辉语气赞赏，“招标文件过几天会正式发出。你们认真准备，尤其是技术方案，要突出你们在复杂工业环境下的适应性和稳定性优势，这是我们最看重的。”
“明白！我们立刻组织最强的技术力量攻关方案！”
挂了电话，陈凡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燃烧。金州化工厂二期项目，这又是一个重量级的舞台！而且，直接对上了“威特电源”！
这是挑战，更是机会！一个在正面战场，用技术和实力击垮对手的机会！
他立刻把赵红军和刚出差回来的威廉叫到办公室，通报了这个消息。
威廉一听，眼睛顿时亮了：“金州化工厂！这可是国家重点企业！如果能拿下这个项目，对我们品牌影响力的提升，丝毫不亚于‘华美半导体’！陈生，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当然要全力以赴！”陈凡目光扫过两人，“红军，你配合威廉，把‘华美’试订单和金州项目招标需要的所有资质文件、认证证书、成功案例，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务必做到完美无缺！”
“威廉，金州项目的技术方案，你和我亲自牵头，把大刘也从北边叫过来，我们一起碰头！我们要拿出一份让所有评委都眼前一亮的方案！不仅要满足标书要求，还要超出他们的预期！”
“没问题！”威廉摩拳擦掌，显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投入。或许，“威特”这个共同敌人的出现，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另外，”陈凡沉吟了一下，对威廉说，“你之前提过的，参加新加坡展会的事情……”
威廉立刻抬起头，眼神带着期盼。
“我们可以开始做前期准备了。”陈凡做出了决定，“规模控制在最小，但设计和展示一定要突出我们的技术优势和专业形象。我们需要让更多人看到，‘启明’不是只会埋头苦干的技术宅，我们也有面向国际的视野和野心。”
威廉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陈生，你这个决定非常英明！我马上联系展位和设计公司！”
安排完工作，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陈凡一人。忙碌暂时驱散了焦虑，但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依然存在。前有“华美”需要攀登，侧有“威特”虎视眈眈，现在又加上金州项目的正面较量……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但当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张冉秋叶和孩子们的合影时，心里又重新充满了力量。照片上，冉秋叶温婉地笑着，晓峰站在她身边，表情虽然还有些少年的倔强，但眼神已经明亮了许多，晓琳则开心地比着剪刀手。
为了这个家，他不能倒，也不能输。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这次，接电话的是晓峰。
“爸。”声音比之前清朗了些。
“嗯，吃饭了吗？”陈凡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
“吃了。妈做的红烧肉。”晓峰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爸，我们下周要开家长会……妈说她学校那天也有事……”
陈凡心里一软，立刻说：“我去。具体哪天？我安排时间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晓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的声音：“下周三下午。”
“好，爸记住了，一定到。”陈凡承诺道，“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难题？”
“还行……数学这次单元测验，我考了九十五。”晓峰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小小的骄傲。
“不错啊！小子，有进步！”陈凡由衷地夸奖道，“继续保持！等爸回去，带你们去吃东来顺！”
“真的？”晓峰的声音亮了起来。
“当然真的！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又简单聊了几句，挂了电话，陈凡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家庭，永远是他最温暖的港湾和最坚实的后盾。
他重新摊开金州项目的初步资料，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眼前的商海暗流汹涌，对手咄咄逼人。但他手握技术利剑，身负家庭铠甲，背后还有一群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这场硬仗，他必须赢，也一定能赢。
夜色深沉，深圳联络处的灯光，又亮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