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陈凡紧赶慢赶，总算在家长会开始前十分钟，踏进了晓峰学校的大门。他特意换下了在深圳常穿的衬衫西裤，套了件半旧的夹克，可身上那股子不同于普通家长的干练劲儿，还是引来不少侧目。
找到晓峰所在的班级，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角落的晓峰，小子正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抠着课桌边缘。陈凡心里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爸，你……你真来了。”晓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惊喜，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答应你了，肯定来。”陈凡拍拍他的肩膀，感觉小子身体绷得有点紧。“紧张啥？又不是开你的批斗会。”
晓峰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家长会开始，班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挺严肃的中年女老师。她先是照例讲了班级的整体情况，学习纪律什么的，陈凡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身边坐立不安的儿子。
直到老师开始点名表扬近期进步大的学生。
“……特别是陈晓峰同学，”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陈凡立刻坐直了身子，晓峰也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晓峰同学最近这段时间，上课注意力集中了很多，作业完成质量也有明显提高，这次数学单元测验，更是考了九十五分的好成绩，进步非常大！”
老师的话音刚落，周围几个家长都投来惊讶和赞许的目光。陈凡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他侧过头，看到晓峰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嘴角拼命想往下压，却还是忍不住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小子……原来是在盼着这个。
陈凡伸出大手，在课桌下用力握了握儿子冰凉的手指。晓峰身体一僵，却没有挣脱。
家长会结束后，陈凡被老师单独留了下来。晓峰紧张地站在教室门口等着，不停地朝里面张望。
“陈晓峰爸爸，”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晓峰最近的变化，我们各科老师都看在眼里。孩子本质是好的，就是之前可能心里有些疙瘩，现在好像一下子打开了。这次成绩提升是个很好的信号，希望你们家长能多鼓励，稳住这个势头。”
陈凡连忙点头：“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对。以前是我这个当爸的疏忽，光顾着忙工作，跟孩子沟通太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多配合学校。”
老师脸上露出些微笑意：“那就好。家庭和学校配合，孩子才能健康成长。晓峰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需要有人拉一把，推一下。”
从教室出来，晓峰立刻凑上来，眼巴巴地看着陈凡：“爸，老师……老师说啥了？”
陈凡看着儿子那紧张又期待的小眼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故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嗯……老师说……”
晓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师说，陈晓峰同学最近表现很不错！让爸爸回去好好奖励奖励！”陈凡终于憋不住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晓峰愣了一下，随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又充满骄傲的光彩。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走！”陈凡搂住儿子的肩膀，感觉小家伙这次没有躲闪，“说话算话，东来顺涮肉去！把你妈和晓琳都叫上！”
父子俩刚走到校门口，迎面就碰上一个穿着工装、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那人看见陈凡，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大步迎了上来。
“哎呀！陈老板！真是您啊！我刚才看着背影就像！”男人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一把抓住陈凡的手用力摇晃，“我是陈江河啊！义乌那个！上次多亏您指点，我那几台老设备，按您说的法子一弄，嘿，真灵！再没出过毛病！可算是救了我的急了！”
陈凡这才想起来，是那个通过宋运辉介绍、打电话来求助的义乌小老板。他笑着寒暄：“陈老板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你这是……”
“我来北京跑点业务，顺道来看看我外甥，他就在这学校念书。”陈江河说着，好奇地看了看站在陈凡身边的晓峰，“这是……令郎？”
“对，我儿子，陈晓峰。”陈凡把晓峰往前带了带，“晓峰，叫陈叔叔。”
“陈叔叔好。”晓峰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
“哎，好好好！小伙子真精神！”陈江河笑眯眯地应着，目光在陈凡和晓峰之间转了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些声音对陈凡说，“陈老板，您要是不急着走，咱找个地方坐坐？我正好有点事，想再请教请教您，顺便……也算报答您上次的指点之恩，给您透点风声。”
陈凡心里一动，看陈江河这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像只是客气。他看了看时间，离接冉秋叶和晓琳还有一会儿，便点头道：“行，那咱们找个地方喝口茶。”
学校附近找了家清净的茶馆坐下。陈江河给晓峰点了杯果汁，自己跟陈凡要了壶龙井。
“陈老板，”陈江河抿了口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知道您是大忙人，搞高科技的，跟我们这些搞小商品的不一样。但咱们好歹都姓陈，五百年前是一家，我陈江河最讲个知恩图报。”
他顿了顿，左右看看，才继续说：“我这次来北京，除了看外甥，主要是跟几个做外贸的朋友碰头。听说……深圳那边，有家叫‘威特电源’的厂子，最近在到处找关系，想往几家做出口玩具、小家电的厂子里塞他们的稳压器，报价低得吓人！而且，他们好像跟香港那边什么资本搭上了线，口气大得很，说什么要快速占领市场……”
陈凡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威特电源”？何兆基动作这么快？已经开始向下游渗透了？
“陈老板，您搞技术的，可能不清楚我们这行。”陈江河没注意到陈凡细微的表情变化，自顾自说着，“那些做出口玩具的，对成本抠得那叫一个紧！电压稳不稳定，他们才不在乎，反正玩具烧了也不是啥大事，便宜就行！‘威特’这么搞，摆明了是要抢市场啊！我寻思着，您也是做这行的，给您提个醒儿……”
“多谢陈老板！”陈凡放下茶杯，真诚地道谢。这个消息太重要了！这说明何兆基的策略不仅仅是正面竞争，还在试图从“启明”原本不太关注的低端、低成本应用领域进行包抄，破坏“启明”的市场根基。
“嗐，谢啥！应该的！”陈江河摆摆手，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啊，陈老板，说句实在话，您那东西好是好，可价格……对我们这些搞小本生意的，确实有点吃力。要是能……嘿嘿，您懂的。”
陈凡看着陈江河那精明又带着点期盼的眼神，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低成本市场……这确实不是“启明”的主攻方向，但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威特”凭借低价和资本优势，把这些市场全部蚕食掉吗？这些市场虽然利润薄，但量大，一旦形成口碑和渠道，反过来也会对品牌产生影响。
也许……可以换个思路？
“陈老板，”陈凡沉吟着开口，“我们的主打产品，确实是为了高可靠性的工业环境设计的，成本下不来。不过……如果只是满足基本稳压需求，对极端性能要求不高的场合，我们或许可以……简化一些设计，推出一个更经济实用的系列？”
陈江河眼睛一亮：“哎！这个好！陈老板，您要是真能弄出便宜又还算管用的，我第一个跟您订货！别的不说，就我那厂子里，还有好多老乡开的厂子，都需要这玩意儿！量绝对不小！”
两人又聊了些细节，陈江河还要赶火车，便匆匆告辞了。临走前，他再三感谢陈凡之前的帮助，并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启明”的经济型产品出来，他一定帮忙在义乌的小商品圈子里推广。
送走陈江河，陈凡坐在茶馆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没想到，来开个家长会，竟然意外获得了这么重要的市场情报，还隐约找到了一条应对“威特”低价策略的新思路。
“爸，”一直安静喝果汁的晓峰突然小声开口，“那个陈叔叔……说的是不是有人要跟你的厂子抢生意啊？”
陈凡愣了一下，看向儿子。晓峰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反而有种想为他分忧的急切。
他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嗯，是有个竞争对手，想用低价抢市场。不过没关系，爸有办法对付他们。”
“爸，你肯定能赢！”晓峰握紧了小拳头，语气笃定，“你连我们老师都说服了！”
陈凡被儿子这话逗笑了，同时也感到一股暖流涌过心间。儿子的信任，比任何商业情报都让他更有力量。
“走，接上你妈和妹妹，吃饭去！今天高兴，爸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真的？那我要吃烤鸭！”
“行！就吃烤鸭！”
夕阳的余晖洒在父子俩身上，拉长了他们的身影。陈凡搂着儿子的肩膀，感觉那小小的身躯里，传递出前所未有的依赖和温暖。
商场上的刀光剑影还在继续，“威特”的威胁依然悬在头顶。但此刻，陈凡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件无形的铠甲，一件由家庭和亲情铸就的、最坚固的铠甲。
他回头看了看儿子就读的学校，又望了望北京城繁华的街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